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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底不是水,是整整一条江的声音,

夏夏把赤足伸进江里,江水漫过脚踝,冰凉里带着一点腥甜——那是血味。

她不时低着头,看见水里漂着一张小小的、发黄的书简,简上墨迹被浪花冲得只剩半个“甘”字。她认得,那是甘宁当年写给自己的第一封战书:

“来日江上,若我锦帆鼓满,你敢不敢与我并肩?”

夏夏用脚趾夹住书简,轻轻一挑,书简落在掌心,纸面已经脆得像秋蝉翼,却不敢用力,只用指腹蹭了蹭那个“甘”字,低声咕哝:“我来了,你就别躲。”

彭大波在船尾蹲着,双锤横放在膝头,锤面被江风刮得锃亮,映出他当年的脸——那时候他还没这么黑,眼角也没有疤,伸手碰了碰倒影,指尖刚碰到,水波一晃,少年的脸碎成几瓣。

忽然想起那年孙权在棋盘上落下一子黑,笑着问他:“彭家小子,敢不敢拿命赌这一局?”

当时他梗着脖子喊“敢”,结果输了一颗门牙,如今那颗牙早已长回,可棋盘上少掉的那颗黑子,却一直没人替他捡。

此刻,只能暂时把双锤往江里一按,锤头激起两团漩涡,像两只黑黝黝的眼,盯着他

不禁咬了咬牙:“这回老子赌自己。”

莲花蹲在船头煎药,

药炉是破天的赤金炉改的,炉底垫着三块青砖,砖缝里渗出江水,滋滋作响。

炉上搁的不是药罐,而是一盏铜爵,爵里漂着九片赤莲瓣。每一片莲瓣上,都用血写着人名:

“孙策”“甘宁”“周瑜”“孙权”“士燮”……

最后一个名字是“莲花”——她写得很轻,像是怕惊动自己的心魔。

她拿竹箸轻轻拨弄莲瓣,爵底忽然浮起一张小字条,是恩师木木老者当年留给她的:

“医人者,不可自医;医心者,先剖己心。”

莲花怔了怔,抬手摸了摸锁骨。

那里原本有九颗痣,如今只剩七个——还有两颗,被她亲手剜下来,做了两盏小灯,一盏给了甘宁,一盏给了孙策。

灯芯烧到尽头,会滴下一滴血,像一封极短的回信。

她不时低着头,看见爵里自己的影子,瘦得像个纸人,伸手想把影子捞起来,影子却先开了口:

“莲花,你悔不悔?”

莲花笑了笑,拿竹箸在影子的眉心点了一下:“悔啊,可悔也要往前走。”

璐璐坐在桅杆下,膝盖上摊着昆仑镜。

镜面被江风吹得起雾,雾里浮出一个小小的村庄——梅园村,村口有棵老梅树,树下站着两个更小的丫头:一个梳双髻,是璐璐;一个披头散发,是梁蝉。

梳双髻的丫头踮脚去折梅枝,折不到,急得直跺脚,这时候披头散发的丫头蹲下来,让她踩在自己肩上。梅枝折到了,花瓣纷纷扬扬落在两人头发上,瞬间真的像一场小雪。

突然,镜子里忽然传出一声极轻的“咔嗒”,像是谁的骨头响了一下。

璐璐指尖一抖,镜面碎了,碎成无数星屑,星屑落在她掌心,拼成一句话:

“璐璐姐姐,我冷。”

璐璐把星屑拢在手心,贴到唇边呵气,呵得急了,星屑化成一滴水,顺着她手腕滑进袖口,冰凉得像一条小蛇。

瞬间抬头,看见桅杆顶端挂着一盏跳心烛,烛火幽蓝,照得她睫毛上一层霜,对着烛火小声说:“再等等,就到家了。”

破天赤金炉悬在桅顶,炉里冰魄与雷火并肩而坐,中间隔着一层薄薄的铜壁。

冰魄是少年孙策的枪尖,雷火是少年甘宁的戟刃。两件兵器在炉里互相撞,撞一下,炉壁便浮出一行小字:

“既生瑜,何生亮。”

破天伸手,在炉壁上一笔一划地描那行字,描到“亮”字最后一捺,指尖忽然被烫出一串水泡。他甩甩手,水泡破了,溅在炉身上,发出“嗤啦”一声,像是谁在笑。

破天低头,看见炉底坐着一个更小的自己——那是他八岁那年,第一次被师父扔进炉里淬骨。小破天抱着膝盖,缩成一团,眼睛却亮得吓人。

破天伸手,想把小破天抱出来,指尖刚碰到,小破天忽然抬头,冲他咧嘴一笑:“别怕,疼一疼就长大了。”

破天愣了愣,突然收回手,在炉身上轻轻敲了三下。

“咚、咚、咚。”

炉里冰魄与雷火同时一震,撞在一起,发出一声极轻的“叮”,像两枚铜钱落在棋盘上,又像是谁在应一声“好”。

宫阙之巅,少年孙权披发仗剑,碧眼低垂。

他脚下是铜雀台,台基用整块青石砌成,石缝里嵌着无数跳心烛,烛火青白,照得他影子极长。

他低头,看见江面万点星火,每一点星火里,都映着一张少年的脸——

有十二岁的自己,第一次握剑,剑尖抖得像风里的芦苇;

有十四岁的周瑜,在柳树下吹笛,唇边旧刃痕还在渗血;

有十六岁的大哥孙策,一枪挑落敌将头盔,回头冲他笑:“仲谋弟弟,看好了!”

孙权忽然觉得胸口发闷,像是有人在他心里塞了一块烧红的炭。

他伸手,想摘一颗星火,指尖刚碰到,星火却“噗”地灭了,只剩一缕青烟,烟里浮出一句话:

“碧眼儿,你赢了天下,输了我们。”

孙权怔了怔,收回手,指尖被烫出一串水泡。

他把剑横在膝上,剑脊映出江面五面小旗——甘、锦帆、医、星归、破。

旗角相击,发出“叮叮”轻响,像五枚铜钱落在棋盘上。

孙权低低一笑,声音哑得不像少年:

“那就再下一局。”

江风陡然转急,吹得五面小旗猎猎作响,旗角相击的“叮叮”声,竟真如金铁交鸣,刺破了江面的沉寂。

夏夏掌心那脆如蝉翼的书简,被风一激,发出细微的“簌簌”声,这像极了当年甘宁锦帆鼓风时的猎猎之音,

突然猛地抬头,赤足在船板上一蹬,整个人如离弦之箭射向船头,严肃的眼神死死锁住前方江心——那里,一点幽蓝的光,正穿透薄雾,缓缓凝聚。

“甘兴霸!”现在声音声音不高,却能斩开风声,“你的锦帆呢?鼓起来啊!”

这时候身后的彭大波按在江中的双锤骤然提起,带起两股浑浊的水柱,锤面映照的不再是碎影,而是前方那点幽蓝。

咧嘴一笑,露出当年缺了门牙的位置,如今那里镶着一颗金牙,在晦暗的天光下闪着狠厉的光:“赌自己?好!老子这把骨头,就押在这江上了!”于是双锤互击,“铛”的一声巨响,震得船身一颤,船尾江水激荡,漩涡更深,

莲花手中的竹箸一顿,铜爵里,写着“甘宁”二字的赤莲瓣忽地一颤,边缘竟泛起一丝微不可查的焦痕,锁骨处剜痣留下的疤痕隐隐作痛,她并没看江心,反而低头对着爵中自己的影子,声音轻得像叹息:“灯芯……要尽了么?”

影子在药汤的涟漪中扭曲,却异常清晰地回应:“该还的,总要还。”深吸一口气,指尖捻起那瓣写着“莲花”的莲瓣,毫不犹豫地投入炉火,火焰“嗤”地窜高,青烟袅袅,带着一股奇异的血腥甜香。

璐璐掌心那滴由星屑化成的水珠,已滑至肘弯,冰凉刺骨,猛地合拢五指,将最后一点湿润攥紧,桅杆顶端那盏跳心烛的幽蓝火焰骤然暴涨,光芒大盛,竟将周遭的雾气驱散了几分。她仰头,对着烛火,不再是低语,而是清叱:“梁蝉二妹!冷就抱紧我!”烛火摇曳,蓝光在脸上投下坚毅的轮廓,回应着镜中那声姐妹深情呼唤。

破天炉身上的水泡突然破裂,发出“噗”的一声轻响,溅出的水珠如同一颗颗晶莹的珍珠,纷纷扬扬地洒落在炉内的冰魄与雷火之间。

紧接着,“叮”的一声脆响,这声音远比之前的撞击声要清脆得多,仿佛是由最纯净的金属所发出的。随着这声脆响,炉壁上那行“既生瑜,何生亮”的字迹瞬间被震散,化作点点金芒,如流星般划过虚空,然后消散在空气中。

炉内,原本激烈碰撞的冰魄与雷火此刻突然安静下来,它们不再相互撞击,而是紧紧地贴在一起,寒气与灼热交织在一起,发出一阵低沉的嗡鸣,仿佛是两种极端力量在相互交融、相互吞噬。

破天缓缓收回了敲击炉身的手,他的目光凝视着炉内那个抱膝而坐的小小自己。小破天似乎感受到了破天的注视,他抬起头,那张原本总是咧嘴笑着的小脸此刻却变得异常沉静,与破天此刻的表情如出一辙。

“炉开了。”小破天的声音清脆而平静,没有丝毫波澜。

破天点了点头,他深吸一口气,然后双手猛地按在赤金炉的两侧。随着他的动作,赤金炉发出一阵沉闷的轰鸣,仿佛是一头被唤醒的巨兽,正准备释放出它体内蕴含的无尽力量。

炉口缓缓转动,最终准确地对准了江心那点幽蓝。那是炉内积蓄的冰火之力的汇聚点,此刻,这股强大的力量已经如同一支拉满弦的箭,蓄势待发。

铜雀台上,孙权膝上的长剑嗡鸣不止,剑脊映照的江面景象剧烈晃动,那五面小旗在波涛中翻卷,旗上的字迹仿佛活了过来,带着各自主人的气息与执念,冲击着他的心神。

“碧眼儿,你赢了天下,输了我们。”这句话如同惊雷一般在耳边炸响,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一般狠狠地敲在心头,比星火的灼烫更加疼痛难忍。

他的碧眼之中,血丝密布,仿佛要爆裂开来。他猛地将手中的剑插入台基的青石之中,剑身没入大半,只留下剑柄在外,微微颤动着。

随着剑身的插入,石缝中嵌着的跳心烛齐齐一暗,仿佛被这股强大的力量所震慑。然而,仅仅是一瞬间的沉默之后,这些跳心烛突然爆发出刺目的青白光芒,如同一道道闪电划破黑暗,将整个铜雀台都照得亮如白昼。

在这青白光芒的映照下,他的影子被拉得更加扭曲、庞大,几乎要覆盖整个铜雀台。那影子如同一个狰狞的怪物,张牙舞爪地扑向江心,仿佛要将那片幽蓝的江水吞噬。

“输?”孙权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他紧紧握住剑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孤还没下完这盘棋!”

他的话音未落,便猛地拔出长剑。剑身在空中划出一道寒光,剑尖直指江心的幽蓝。与此同时,他脚下无数跳心烛的青白火焰像是受到了某种召唤一般,顺着剑势升腾而起,汇聚成一道冰冷的光柱。

这道光柱如同一条咆哮的巨龙,撕裂了夜幕,直直地射向江心。江水在这股强大的力量冲击下,掀起了巨大的波涛,水花四溅,如同一群受惊的飞鸟四散奔逃。!

江心那点幽蓝,在五方气机牵引、在孙权剑光所指之下,骤然膨胀、拉伸!

一艘庞大而破败的旧船,宛如一座被时间遗忘的巨兽,在幽蓝光芒的映衬下,缓缓地展露出它那狰狞霸气的轮廓。船身覆盖着早已褪色、破烂不堪的锦帆残片,这些残片在狂风中猎猎作响,发出呜咽般的声响,仿佛是在诉说着它曾经的辉煌与沧桑。

船头,一道模糊的身影孤独地伫立着,宛如一座雕塑。他手中拄着一杆断裂的长戟,戟身的锈迹在幽蓝光芒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刺眼。那身影在风中摇摇欲坠,似乎随时都可能被狂风吹倒,但他却始终坚定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风越来越猛烈,浪也越来越高,如同汹涌的巨兽,咆哮着向旧船扑来。然而,那旧船却宛如一座坚不可摧的堡垒,稳稳地矗立在波涛之中。

五条小船,如同五枚被命运掷出的骰子,在波涛中破浪前行。它们的速度极快,如同一支离弦的箭,直直地朝着那幽蓝巨船、朝着那孤影、朝着这场迟到了太久太久的棋局终盘疾驰而去!

江面上,旗角相击的“叮叮”声此起彼伏,仿佛是这场生死较量的前奏。那声音清脆而响亮,在狂风巨浪中显得格外刺耳,让人不禁为这场即将到来的对决而心跳加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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