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嬴政所想,秦明确实打算在接下来的几年时间里,不再离开咸阳。
等这次巡游结束后,他便会一直待在咸阳城,直到第五次巡游,他都会一直跟着嬴政......
他可是一直都记得,嬴政是死在第五次巡游途中的……
几十年处心积虑铺垫下的局面,他可不想在这最后的几年时间出现什么意外。
虽然前世有人猜测,嬴政是死在赵高手上的。
尽管现在赵高已经成了自己人,但该防的还是要防的。
因为这次出巡有秦明跟着,所以章邯现在在咸阳留守。
要知道现在对大秦重要的可不止是嬴政一个人了。
身为储君的扶苏,其安危同样牵动着帝国根基。
而且,有秦明在,嬴政这边的安全可以说是万无一失的。
马车内,嬴政的声音打破了短暂的沉寂
“既然如此,就按四弟的安排。
蒙将军,你即刻着手准备,待朕抵达东北,便令三弟前来接替你的职位,届时你便可安心返回咸阳休养了……”
蒙恬闻言,当即起身拱手,声音铿锵有力。
“臣,遵旨!”
嬴政微微颔首,然后咳嗽了两声。
“咳咳~”
咳嗽声未落,一道黑影已如鬼魅般出现在马车车窗旁,身形隐在阴影中,只低声问道。
“陛下有何吩咐?”
“传令回咸阳,让章邯准备一下,半个月后前往东北,准备接替蒙毅将军的职位。”
“喏。”
黑影应了一声,话音未落,便已如来时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原地,只余下马车外呼啸而过的风声......
嬴政在蒙家军的营地逗留了五六日。
每日天还未亮,营中号角便如惊雷般划破塞北晨雾。
三十万将士列阵于荒原之上,黑色甲胄在烈阳下泛着冷光。
长枪如林、旌旗如海。
嬴政身着黑色色龙纹劲装,立于高台之上。
身旁的秦明与蒙恬分侍两侧,目光扫过阵列时,连风都似凝滞了几分......
嬴政亲自检视军备,目光拂过士兵甲胄上的纹路,耳畔是蒙恬对边防布防的细致禀报。
从烽燧的传讯机制,到粮草囤积的调度之法,每一项都关乎帝国北疆的安稳......
草原已经在大秦的掌控之下,但还是有一小部分匈奴部落逃往了更北的方向。
他们如离群的孤狼,蜷缩在冰封的荒原深处,早已失去了与大秦抗衡的底气。
虽然他们已经对大秦没了威胁,却依旧需要提防。
秦明深知,瘦死的骆驼仍有千斤重。
这些匈奴人世代在草原上游牧,熟悉每一片水草、每一条沟壑……
若放任其在北疆边缘蛰伏,难保不会在未来某个风雪交加的冬日,趁虚而入骚扰边境……
而且在秦明的计划中,眼下最重要的,是护着嬴政平安度过第五次巡游的生死劫。
然后等扶苏顺利接过皇位,稳住帝国根基。
待内政稳固、粮草充盈之日,便是大秦挥师西进之时……
那时,驻守北疆的三十万蒙家军,将不再只是防御的壁垒,而是开拓疆土的利刃!
他们熟悉边地作战,能扛住风沙与严寒,只需一声令下,便能沿着河西走廊一路向西。
将西域的绿洲与戈壁,尽数纳入大秦的版图,让帝国的旗帜,插在更遥远的葱岭之上……
第五日的大阅上,骑兵方阵踏地而来,马蹄声震得地面微微颤抖,步兵阵列变换间如臂使指……
看着这支部队,嬴政眼中露出赞许之色。
他抬手道。
“蒙家军守我大秦门户,功不可没!”
话音落时,三十万将士齐声高呼呼。
“陛下万岁!!!”
其声浪直上云霄,更是在草原上传播数十里之远,引得周围牧民饲养的马儿发出阵阵的嘶鸣声……
离营那日,蒙恬送至营门,嬴政銮驾里透过车窗嘱咐道。
“北疆之事,暂时托付于你。
待蒙毅抵达,你且安心回咸阳……”
蒙恬躬身应下,望着帝驾与随行队伍渐渐消失在塞北的烟尘中,良久之后才转身返回营地……
队伍继续往东,一路驰行,越往东行,风里的黄沙味渐淡,取而代之的是草原特有的青草气息……
又行了数日,远处地平线上终于出现了连绵的营帐。
李牧派来的斥候早已在十里外等候,见了帝驾便翻身下马,跪地通禀。
“启禀陛下,大将军已在营前恭候。”
“前方引路吧。”
听着有些熟悉的声音,嬴政说完这句话后,便转头看向秦明。
“十几年了,他还只是个斥候,这个被你从死亡拉回来的兄弟,你不打算帮他提提职位吗?”
没错,这个斥候正是化名宗十七的荆轲。
秦明纠正道。
“是斥候百人队长……”
“那不还是个斥候吗?”
嬴政挑眉,语气里的不以为然毫不掩饰。
“……”
见秦明不说话,嬴政挑了挑眉,随即话锋一转。
“以他这些年在草原上探得的敌情、立下的军功,便是升任校尉也绰绰有余……”
嬴政顿了顿继续道。
“而且他的记忆不是恢复了吗?既然他还能回到军中,说明他并不排斥现在这种生活方式……”
秦明看着嬴政滔滔不绝的模样,心里早猜透了他的心思,干脆直接道。
“大哥你有话还是直说吧……”
闻言嬴政也不拐弯抹角了,直接道。
“他既然有这方面的才能,我也不计前嫌,不如就把这二十万大军将来交给他如何?”
这话一出,帐内瞬间静了几分。
嬴政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李牧年纪大了,而且在拿下匈奴草原后。
李牧已经完成了自己的夙愿,曾多次在送往咸阳的军报中表明了想要退休的想法……
而他之所以会不在乎荆轲之前的身份和做的事情,完全是因为秦明的关系。
二十万大军不容小觑,必须得交给足够信任的人。
嬴政并非对荆轲足够信任,而是对秦明。
他不是信不过荆轲,却信秦明看人的眼光,更信秦明能牵制住任何变数。
就秦明现在的状态来看,再活个百八十年没有问题……
目前王家已经逐渐退出了大秦军队。
嬴政想给秦明手中留下一支可以完全调配的军队。
荆轲这个人本身有实力,这些年在军中的表现也足够证明他有吃这碗饭的能力。
既然现在没有合适的人选,不妨把这二十万军队交给荆轲。
荆轲这些年在军中积威甚重,将士们服他,论资历、论能力,确实是眼下最合适的人选。
换其他任何人来,嬴政都怕镇不住这二十万草原驻军。
综合考虑下,荆轲确实是个合适的人选……
秦明犹豫了一下开口道。
“他之前回咸阳的时候跟我讨论过,他想退伍后在咸阳定居……
而且他本身是个喜欢无拘无束的游侠……”
秦明话还没说完,便被嬴政打断了。
“想定居还不简单?”
嬴政当即打断他,语气带着几分帝王的笃定。
“朕直接在咸阳给他赐一座府邸,让他安安稳稳住着便是。
再说,人是会变的,当年他敢提着剑闯秦宫。
如今在军中待了这么多年,早就磨掉了游侠的散漫,多了几分将才的沉稳……”
说着,嬴政又补了一句,语气里多了些不容拒绝的意味。
“还有,就算他这些年为大秦立下的军功抵消了他之前的罪行,但朕保护了他妻子那么多年,他是不是应该报答我的恩情?”
秦明听他把话说到这份上,知道再反对也无用,终究点了点头。
“好吧,我找个机会和他说一下……”
嬴政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掀开车帘,目光看向了前方的营地。
与蒙家军的规整森严有些许不同。
李牧的驻军更添几分野气,营帐错落分布在草原之上。
偶尔能看到巡逻的骑兵策马而过,腰间的弯刀在阳光下闪着寒光。
车驾行至营门,一身戎装的李牧已率部等候,他脸上带着常年风吹日晒的风霜,比蒙恬更显粗犷也更显苍老……
见嬴政下车,当即单膝跪地。
“末将李牧,恭迎陛下!”
嬴政上前扶起他,同时笑道。
“李将军,我们终于见面了……”
说起来,这还是两人的第一次见面。
自从赵国被灭,李牧归降以后,便一直在北境抵御匈奴,从未到过咸阳。
两人的交流也只呈现在军报与密令上……
“李将军在草原镇守,辛苦了。朕此次前来,便是要亲眼看看,你如何将这草原防线,打造成大秦的铜墙铁壁。”
李牧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锐光,朗声道。
“臣定不负陛下所托,请陛下入营!”
说着,他侧身引路。
踏入营地时,两侧的士兵纷纷举枪致敬,目光中满是对帝王的敬畏与对统帅的信服。
远处的草原上,几只雄鹰盘旋而过。
嬴政望着这片广袤的土地,他知道,守住这里,便是守住了北疆前往中原的通道,也守住了他心中那幅万世基业的蓝图……
巡游巡游,游的大秦的江山,巡的便是军队。
所以来到李牧的驻军这里,最主要的还是检阅军队……
主营帐外的校场上,二十万秦军将士列成方阵,依旧是清一色的黑色盔甲。
嬴政站在高台上,目光扫过军阵,竟未闻半分人语马嘶的声音。
连风吹动旌旗的声响,都似被这股肃杀压得轻了几分。
李牧持剑立在嬴政身侧,声音没有刻意抬高,却能清晰传到高台之下。
“陛下,此为北境边军,分前、中、后三军列阵。
每军含骑、步、弩三营,可独立御敌,亦能瞬息合阵。”
话音刚落,他抬手轻挥。
只听“唰”的一声脆响,前方弩营将士齐齐举弩,箭尖直指天际。
整排动作如同一人所为,连弩机上弦的节奏都分毫不差。
嬴政挑了挑眉,脸上露出了一丝有点意思的神情。
他刚见过蒙家军列阵。
蒙恬治军重章法,军阵如棋盘,步骑进退皆依旗令,连铠甲的甲片都对齐成线,透着一股老牌正规军队的规整气度。
可眼前的赵军不同,将士们脸上多有刀疤,甲胄上也都是刀枪所留下的痕迹。
这倒不是军需跟不上,而是他们觉得,救过自己命的盔甲,本身就带有幸运的属性……
李牧也从来没有因为军容军纪而要求他们更换新的盔甲。
这种情况倒慢慢形成了这支军队的军队文化……
他们连站姿都不似蒙家军那般笔直,却透着一股狼似的悍劲。
方才李牧挥令时,军中无一人转头看高台,所有目光都盯着前方的“假想敌”,仿佛下一刻就要扑上去撕咬……
“李将军,边军列阵,为何不见过多旗令?”
嬴政忽然开口问道。
李牧低头,指了指军中数十个看似普通的士兵。
“陛下请看,那几人是‘哨卒’,无需旗令,只需眼神、手势便能传讯……
北境草原辽阔,风大旗语难辨,匈奴骑兵又来得快,若事事等旗令,早已错失战机……”
他话音未落,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校场西侧的骑兵营竟未等任何指令。
已分出两队骑士,呈“楔形”冲了出去,马蹄扬起的尘土里。
还能听到压低的呼喝声,那是他们独有的冲锋暗号。
嬴政看得仔细,那队骑兵的阵型不算规整。
有的骑士甚至单手持刀,另一只手抓住马鬃,可速度极快,转眼便冲到校场边缘。
又在瞬息间勒马转身,整队人马竟无一人相撞。
他忽然明白,蒙家军是练出来的锐士,靠的是日复一日的章法训练,军规军纪严明,能打硬仗。
而李牧的边军,是打出来的死士,靠的是常年与匈奴厮杀的实战磨合。
能打恶仗、急仗,透着一股在绝境里拼出来的野性。
“好一个边军无虚士!”
嬴政忍不住赞叹,目光落在李牧身上。
“李将军治军,重实战、轻虚礼,倒与蒙恬截然不同。”
李牧没有自傲,而是解释起了两者形成不同风格的原因。
“蒙将军治的是中原之军,臣治的是北境之军。
对付匈奴,讲不得太多章法,要的是快、狠、准,要让将士们知道。
上了战场,活下去的唯一办法,就是比敌人更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