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沉阳被她问得一怔。
这个谈话的走向和他想象的有些出入。
本来打算询问沈明姝有关他们在地库里的细节，没想到被她反过来质问。
作为久居上位的高层官员，顾沉阳已经习惯了和人交谈时将自己摆在上位者的位置，并且掌控谈话的节奏，使人不自觉地按照他的想法走。
他问什么，对方答什么，这才是最正常的流程。
可沈明姝并非如此，并且完全打乱了他的思路，这让他有些措手不及，不由得愣神片刻。
“还有。”
沈明姝趁他怔愣之际继续追问：“一个月前，我和沈迟言在南洲边境参加了军方对方舟实验基地的清剿行动，那次行动中，他被一名A级实验体所伤，a型基因症发作，经过好几个小时的抢救才脱离危险。”
“我也是在那个时候得知了他就是当年提出黎明计划的顾沉舟，后来他说是因为在黎明号上身受重伤，遭到异能反噬，才会患上a型基因症，我相信了他，没有怀疑。”
“但是，在崖岛地库内，沈迟言吸收完潘多拉残骸的力量之后，重新用出了他的异能【万象同律】。”
沈明姝声音平静得不可思议：“顾洲长，沈迟言患上的，真的是a型基因症吗？”
a型基因症之所以被称为绝症，不仅是因为它那高达百分之四十的死亡率，更是因为异能者一旦患上这个基因症，就意味着他的精神域被彻底摧毁，永远不可能再召唤出精神力了。
但沈迟言做到了。
而且她曾经和他并肩出过无数次任务，绝对不会认错，那就是【万象同律】。
这根本不正常。
还有沈迟言当时那双幽绿色瞳孔。
伊斯尼亚曾告诉过她，那是祂和阿克里斯身为外星生命体的象征。
地球上的人类不可能拥有那双诡异的瞳孔。
但她不能直接问出来。
因为她不确定顾沉阳对阿克里斯的了解程度，贸然提起这件事会引起他的警觉。
沈明姝抬起眼睛看了一眼坐在她对面的顾沉阳，对方的眼底浮现出几分怔忪，但依旧保持着沉稳温和的神情。
然而，和他打过几年交道的沈明姝很清楚，他这副彬彬有礼的外表下，其实是个狡诈多端的老狐狸。
自她继任审判庭教皇以来，联盟理事会内七十多名理事，一半以上都和她发生过龃龉，但顾沉阳却从未和她红过脸、产生过争执。
这人洞察人心的手段堪称一流，沈明姝很难对他放松警惕。
气氛一时间陷入安静。
顾沉阳沉默良久，叹了口气，说：“……抱歉，沈小姐，你问的这些事关阿言和我们顾家的隐私，恕我不能回答。”
沈明姝嘴角扯了扯，对他这个回答并不意外。
沈迟言会对她知无不言，不代表其他人也会如此。
在顾沉阳眼里，她毕竟只是个陌生人而已。
也罢，还是等沈迟言醒了之后严刑拷问他吧。
沈明姝在心底啧了一声，冷静道：“我和沈迟言进入地下三层核心区域时，阿克里斯正准备吸收潘多拉残骸的能量，随后沈迟言忽然出手与祂抢着吸收，八枚潘多拉残骸很快被他们两个吸空，那之后，沈迟言身上的精神力暴涨，【万象同律】席卷了整个地下三层，引起连续性的爆炸，我也被震晕了，后来发生了什么根本不清楚。”
“以上，就是我知道的全部。”
沈明姝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顾沉阳，嘴角挂着一抹浅淡笑意，“您想知道的我都告诉您了，我忽然觉得身体有些不舒服，就先回去了。”
说完，她转身抬脚便要离开。
“等等。”
顾沉阳出声叫住了她，突然询问道：“沈小姐，你愿意加入黎明计划吗？”
沈明姝脚步猝然一停，回过身看向他，眯了眯眸子，说：“沈迟言和我说过，黎明计划的真正目的是使异能者实现二次觉醒，而最有可能成功实现二次觉醒的只有S级异能者。”
然而四年前的那场黎明号爆炸，使得联盟二十多名S级异能者葬身火海。
“据我所知，四年前黎明号爆炸事件后，联盟理事会就正式封禁了黎明计划，并且对此讳莫如深……顾洲长，你是在和我开玩笑吗？”
顾沉阳眼神一顿，心里暗自震惊，下意识瞟了一眼监护病房的方向。
这小子居然把黎明计划的核心机密都告诉她了？！
顾沉阳感到有些无语。
他知道沈迟言在赤冥学院上学的时期有个宠的不得了的小师妹。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沈迟言对沈明姝竟然已经纵容到无话不说的地步了。
这真是重新刷新了他对沈迟言的认知。
无语凝噎了好一会儿，顾沉阳才消化掉内心的惊讶，用尽量正常的语气开口道：“……联盟理事会的确废除了黎明计划，但是三年前，白塔在暗中重启了这个计划。”
沈明姝挑了挑眉。
顾沉阳抬眼和她对视，露出一抹笑容：“沈小姐，如果你愿意加入，那么你刚才向我询问的所有问题，我都可以回答你。”
都是聪明人，沈明姝瞬间就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
沈迟言的异常情况，和黎明计划的内容有关。
这不禁让她对黎明计划产生了几分兴趣。
沈明姝又坐了回去。
“我不过是一个十九岁的普通女生，要我加入黎明计划，会不会太草率了？”
顾沉阳哭笑不得：“联盟目前为止最年轻的S级异能者，十五岁时就能潜入方舟组织卧底并且在身份暴露之后安然脱逃，沈小姐，你不必如此妄自菲薄。”
这叫普通，那其他异能者岂不是成了废物和垃圾？
沈明姝这句话真是谦逊得幽默，听得人无地自容。
“你不必现在就回答我，当年阿言他们提出黎明计划是为了彻底消灭外星生命体阿克里斯以及捣毁方舟组织，只要参与了这个计划，就意味着会将自己和身边人置于危险之中。”
“如今方舟组织卷土重来，阿克里斯也已经苏醒，理性上来讲，我希望你这种强者加入，但从情感上说……”
顾沉阳顿了顿，没有继续说下去。
沈迟言很在意她，恐怕不会同意她的加入。
“不过不管怎么样，我希望你能认真考虑一下我的提议。”
他们现在的确需要沈明姝这样实力的异能者。
沈明姝微微挑眉，淡淡地道：“我会考虑，不过——”
她拖长了语调，意味深长地问：“白塔私自重启黎明计划，违反联盟理事会的决定，而您身为常任理事长兼中洲洲长，不仅知法犯法，还公然邀请我加入，您就不怕我会向理事会举报您吗？”
顾沉阳轻笑：“无妨，我相信你。”
沈明姝觉得有些好笑。
“如果没记错的话，我作为夏姝的时候并没有见过您，满打满算，今天是我见您的第二面，您会这么容易相信一个陌生人？”
顾沉阳却说：“不是陌生人。”
沈明姝一愣。
不知想起了什么，顾沉阳眼底的笑意深了许多，语气更加温和：“沈小姐，或许你不知道，阿言曾经在我们面前提过你很多次。”
所以，虽然是初见，但沈明姝这个人对他和顾家其他人来说如雷贯耳。
“再者说，阿言竟然将黎明计划的真正目的告诉了你，说明他很信任你，那么我也会相信你。”
沈明姝没再说什么，两人又简单聊了几句，她便起身离开。
“你把她扯进来，阿言醒了，肯定会生你的气。”
走廊拐角处出现一道人影，很明显在暗处偷听了很久，顾怀宴看着沈明姝离去的方向，沉吟道：“这孩子……”
顾沉阳浸淫官场多年，浑身气势不怒自威，举手投足间经常无形中给人一种上位者的压迫感。
许多人和他说话时会不由自主地放低姿态，流露出低微谦逊的态度。
但沈明姝完全不是，她将自己摆在了和顾沉阳平等的位置上。
刚才她和顾沉阳的谈话，他从头听到尾，这个十九岁的小丫头浑身透露出的气场竟丝毫不输顾沉阳。
奇了怪了。
顾沉阳听出他话里未尽的意思，轻笑一声：“一口一个您，实际上完全没把我放在眼里。”
不仅如此，她甚至还敢反过来质问自己。
而且，他总觉得沈明姝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
好像在哪里和她打过交道似的。
错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