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破晓。
殿门便被猛地推开。孟昶面色铁青,大步流星闯入,口中反复吟着那四句刺心的诗:
“君王城上竖降旗,妾在深宫那得知?
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
他将诗句咬得齿间生寒,目光如淬了毒的利刃,死死盯在花蕊夫人身上,声音沙哑却带着滔天怒意:“这首诗,是你写给杨骏的?你没有什么想解释的吗!”
花蕊夫人端坐案前,闻言只是缓缓摇了摇头,语气冷得像殿外的晨霜:“该说的,昨日我已对陛下言明。至于其他,我无话可说。”
“无话可说?”
孟昶被这淡漠彻底激怒,几步便冲到她面前,一把扼住她的脖颈,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你当众羞辱蜀军将士,嘲讽朕这个君王,当真以为朕不敢动你?”
脖颈被扼得发紧,花蕊夫人呼吸骤然急促,脸颊泛起红晕,却依旧挺直脊背,眼底没有半分惧色,更无求饶之意,只是艰难却坚定地吐出四字:“我……问心无愧!”
“哈哈,好,问心无愧,我倒要看看你怎么个问心无愧法!”
说完这话后,孟昶就退下腰带,战场失意的他准备从床上找回面子,就在这时,花蕊夫人却冷冷着道:“杨将军说过了,从昨天以后我只能服侍他一人,如果胆敢违背的话,他会让陛下后悔的!”
孟昶眼神中闪过一丝的恨意道:“贱人,原来昨晚你们就干了那见不得人的勾当,回来还给我说你们清清白白!”
花蕊夫人猛地褪下身上的大氅,素色内衬勾勒出清瘦却挺拔的身形,肌肤在晨光中泛着冷白的光泽,唯有脊背依旧挺得笔直,眼底没有半分怯懦,只剩破釜沉舟的决绝。她冷冷着道:“陛下若是觉得心里不舒服的话,趁着周军还没有进城,妾身还能服侍你一次!”
孟昶缓缓的拿起腰带,嘴里恶狠狠道:“贱人……”
随着孟昶怒不可遏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殿门被重重甩上,留下满室狼藉的寂静。
小桃这才从屏风后快步走出,眼圈泛红,连忙上前扶起瘫坐在锦凳上的花蕊夫人,声音带着哭腔:“夫人,您何苦说那些话惹恼陛下!刚才他那般模样,奴婢都快吓死了,万一他真的动了怒,可如何是好?”
花蕊夫人抬手揉了揉发紧的脖颈,指尖触及之处仍有余痛,她望着殿外阴沉的天色,轻轻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疲惫与心寒:“哎,小桃,你不懂。”
她垂眸看着自己素白的衣袖,眼底闪过一丝怅然:“哎,如今国破在即,他不思己过,反倒将满腔怨愤都撒在我身上。既然连夫妻间最基本的信任都没了,我再多解释,在他眼里也不过是狡辩罢了,还能说些什么呢?”
小桃闻言,一时语塞,只能伸手轻轻拍着花蕊夫人的背安抚……
……
成都城外,周军大营连营数十里,旌旗猎猎如林,甲胄寒光映日。城门缓缓开启,孟昶身着素服,免冠赤足,率领后蜀文武百官躬身立于道旁,身后降臣们个个神色凝重,昔日的朝堂威仪早已荡然无存。
孟昶深吸一口气,独自上前几步,对着前方立马而立的曹彬躬身行礼,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落寞与恭敬:“罪人孟昶,拜见天使!愿献蜀国疆域,归降大周,恳请上国善待城中百姓!”
话音落,他双手高高举过头顶,托着用锦缎包裹的玺印与降表,缓缓递向曹彬。
曹彬端坐于战马之上,目光沉静地俯瞰着这位亡国之君,身后杨骏、李昉分列两侧,周军将士阵列严整,鸦雀无声,唯有风吹旗帜的猎猎声回荡在天地间。他缓缓翻身下马,上前一步,双手接过玺印与降表,动作庄重而沉稳。
“孟公既愿归降,我大周必遵官家旨意,保全你宗室性命,善待蜀地军民。”
曹彬的声音浑厚有力,传遍四方道:“从今日起,蜀地纳入大周版图,过往恩怨一笔勾销,尔等只需安分守己,共护此地安宁。”
孟昶闻言,紧绷的身躯微微一松,深深叩首:“谢天使成全!”
身后的后蜀降臣们也齐齐躬身行礼,口中齐呼:“谢大周仁德!”
一旁的杨骏转头对李昉道:“李大人,安抚百姓、登记府库的事宜,就劳烦你多费心了。按官家旨意,旧吏愿留任者即刻造册上报,赋税减免的告示需张贴到各坊巷,务必让百姓人人知晓。”
李昉拱手应道:“杨将军放心,此事我已安排妥当,翰林院随行官吏正带着蜀地旧吏核查府库,告示也已誊抄完毕,即刻便可张贴。”
曹彬则走到孟昶面前,语气平和道:“孟公,烦请你引路,我等需入城接管宫城与军政要务。你宗室亲眷可依旧居于宫苑西侧偏殿,周军将士会在外守卫,绝不惊扰。”
孟昶缓缓起身,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只是木然点头:“遵命。”
他转身时,目光下意识扫过人群后方的花蕊夫人,眼神复杂难辨,有怨怼,有不甘,最终却都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消散在风中。
一行人随着孟昶入城,街道两旁的百姓渐渐从门后走出,虽仍有几分怯懦,却已敢站在路边观望。周军将士沿街列队,双手按在刀柄上,神色肃穆,无一人侧目打量,更无半句喧哗。有孩童好奇地探出头,被母亲轻轻拉住,却见一名周军士兵从怀中摸出半块麦饼,笑着递了过去,那母亲愣了愣,最终还是让孩子接过,对着士兵深深躬身道谢。
这一幕落在杨骏眼中,让他微微颔首,军纪严明,方能收拢民心,蜀地的安定,便从这一点一滴的细节开始。
宫城之内,昔日的繁华依旧,水晶宫的琉璃瓦在晨光中闪烁,却透着几分物是人非的苍凉。孟昶引着曹彬、杨骏等人来到正殿,将宫城军务、民政典籍一一交割。交割完毕后,他便带着亲眷与几名亲信旧臣,默默退往西侧偏殿,背影萧索,再无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