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午,北山,老君道观。
微风浮过山林,空气里满是泥腥味,带着枯叶被雨水沤烂的味道,盈满鼻息。
沈愿端正坐在石凳上,难以将眼前这位青衣道袍、黑发高盘的女居士与谢宴生联系在一起。
但谢宴生已经介绍过女居士的身份。
他的亲生母亲——谢蕴。
即使遍历风雨,到了带妻子见母亲这一刻,沉稳持重的男人眉眼间仍有些少年意气。
谢宴生指尖慢慢穿过沈愿指缝,“妈,这是沈愿,我的妻子,您的儿媳。”
沈愿嘴唇张合两下,那声“妈”在唇齿间停留一瞬,才轻轻落地。
“好孩子。”谢蕴温和打量沈愿一眼,目光在两人紧扣的手上停留一瞬,了然笑道,“你终究还是争取到了自己的缘分。”
谢宴生偏头看沈愿,扣紧她的手,“是啊,终于争取到了。”
谢蕴邀沈愿去山顶的玉皇殿上香,沈愿猜测谢蕴有话想单独跟自己谈,点头应下。
谢宴生在原地等待。
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谢蕴看在眼里。
青石板铺就的登山梯,陡峭而狭窄,谢蕴在前走,沈愿逐步跟随,没爬几步就累得喘气。
自溺水过后,她时常感到力不从心。运动久了,能感觉到肺部撕扯挤压着胸腔里的间隙,经常疼得发紧。
谢蕴倒是气定神闲,“我们本该在你生日那晚就见面的。”
“我生日那天没来道观。”
“宴生将我接到了海景酒店,想在你过完生日后让我们见一面。你后来离开了。”
沈愿脚步一顿,扶着石壁喘气,
“沈愿这个名字真好,一定承载了你父母对你的美好祝愿。”谢蕴站定脚步,等她。
沈愿敛回思绪,“是爸爸和妈妈名字的结合。”
“你母亲叫什么名字?”
“原歆。”沈愿缓了缓,才继续爬,“心歆同音,合起来就是一个愿字。”
谢蕴感慨,“父母恩爱的家庭养育出来的孩子,总是乐观开朗、知善重情的。也难怪宴生会执着于你。”
沈愿累得没力气再说话。
爬了二十多分钟,终于登上山顶的玉皇殿。
沈愿扶着大理石护栏,大口大口喘着气。谢蕴抬手轻拍她的背,“辛苦你了。”
沈愿无奈苦笑,“看来还是要多锻炼。”
缓了一会儿,她呼吸才逐渐恢复平稳,抬眸眺望远方。
北山山顶可以俯瞰整座南城市中心,蜿蜒江水横穿过钢筋水泥堆砌而成的都城,最终流入一望无际的大海之中。
谢蕴问,“你看到了什么?”
沈愿,“南城。”
谢蕴又问,“还有呢?”
沈愿,“天空。”
谢蕴眉眼柔和,“看得到和你一起来的宴生吗?”
沈愿不知谢蕴具体什么心思,配合着趴在石栏上,往下俯视,去寻找谢宴生的身影。
郁郁葱葱的森林遮住了视线,她找不到谢宴生的位置,如实答,“看不见他。”
谢蕴意味深长,“中间隔的东西太多,你看不见他,他也看不见你。”
沈愿惊诧地回过头,细看谢蕴,才发现谢宴生与谢蕴的骨相很像。
但谢宴生在商界沉浮多年,淬炼出更冷峻凌厉的气质。谢蕴脱离红尘,眉目间更多淡然和慈悲。
但骨相仍是锋冷的。
四目相对,沈愿有种心思被窥破的感觉。
谢蕴眼中露出悲悯怜惜的神情,“我不知道你与宴生之间具体发生过什么,但我了解他的行事风格……必然做了些你不能接受的事。”
沈愿低头垂眸。
谢蕴与谢宴生是母子,她当然不会吐露真心,“他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中间虽然有些误会,但都已经解开了,我们现在……很好。”
谢蕴看着她,目空一切的琥珀色眼睛更像一面镜子,既能看透沈愿的心思,同样也能看穿造成这幅局面的真实原因。
谢蕴余光扫见石栏后方的黑色衣角,慢慢道,“你放心,你与宴生之间的感情,我不会参与,你们有自己的因果。
无论你接受他是出自真心,还是别有用意。
只希望将来某一天针锋相对时,你能给他留点余地,也给自己留条退路。可以吗?”
沈愿心头微颤,谢蕴的话像一把钝刀,缓慢而精准地剖开她最隐秘的心思。
但她还是保持得体的微笑,丝毫没有心思被戳破的慌乱无措,清越的嗓音从容干净,“您放心,我和宴生很少有针锋相对的时候,就算吵架,也不会把话说得太绝。”
石栏后方的黑影默然离开。
谢蕴知道撬不开沈愿的嘴,也不再勉强,柔声道,“马上中午了,下去吃顿素斋吧。”
“好。”
在道观用过斋饭后,二人才与谢蕴请辞,步行下山。
车子行驶在盘山公路上,往清园的方向驶去。
谢宴生在平板电脑上处理文件,沈愿还在思索医院里那位病人的身份。
谢宴生的母亲在道观清修,身体素质比她还好。
那医院里躺着昏睡的病人又是谁?
沈愿想得太过投入,没注意到谢宴生盯着她看了许久。等她去看谢宴生时,对方已经低头看向电脑。
她知道谢宴生带自己来看谢蕴的初衷,为了不让他失落,主动牵住他的手,声音带了一丝讨好,“我们以后可以经常来山里探望妈妈吗?”
那声“妈”喊得十分顺口亲昵。
谢宴生唇角微弯,笑着说,“好。”
转眼汽车驶进清园车库,两人下车,并肩迈入前院回廊。
顾九洲躲在池塘边的树荫下喂鱼,见谢宴生进来,挥舞着手臂招呼,“大哥,大嫂,你们来啦。”
谢宴生烦躁拧眉,让沈愿先进屋,自己则走到池塘边。
他冷眸扫了眼顾九洲,淡声问,“你跟郁城白想做什么?”
“当然是想跟着大哥喝点肉汤了。”
“说人话。”
顾九洲洒下鱼饵,看锦鲤们争夺食物,互相挤撞,“大哥不肯把手上的股份给我分点,我只能依葫芦画瓢,你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你进入生物医疗领域,我也跟着做生物医疗。你搞人造血管,我也找了一个在研究人造血管的团队投资。我是不是很聪明?”
“你当经营企业是闹着玩?”
“反正有郁城白的盛华兜底,我又不怕,最多赔点钱,搞砸了拍拍屁股回北城,郁城白可是把整个盛华都抵进去了。”顾九洲似想到什么,“我记得嫂子也有盛华的股份吧,啧啧,盛华要是死翘翘了,嫂子的零花钱就少了。”
谢宴生轻笑,“郁城白会心甘情愿配合你?”
顾九洲双手一摊,“大概是我人格魅力太强,所以才想跟着我孤注一掷吧。当然,这里面还有大嫂的功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