兜儿指挥着几个孩子将裀褥铺好,将带来的吃食放置其上,一群孩子们围着裀褥而坐。
低矮的小桌展开,林岁安坐在主位,林岁喜与林岁康坐左右。
兜儿、阿蛮、银针、银线、宝砚、宝墨又是烹茶,又是温酒,又是烤肉。
坐了半晌,林岁安又一一考校众人学问。
这些孩子读书时日尚短,只学了些启蒙之书。
林岁安考校得便比较浅显。
“桂儿,‘闰余成岁,律吕调阳。’前后分别是哪两句?”
桂儿要起身行礼,却被林岁安示意坐下。
“今日咱们只是玩乐,不论尊卑,你且坐着回话便是。若答不上来,可是要受罚的。”
“是。”桂儿应道,随即挺直了胸膛,摇头晃脑道:“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闰余成岁,律吕调阳。云腾致雨,露结为霜。”
“好,很不错。”林岁安赞道。
得到林岁安的称赞,桂儿不慎白皙的小脸上瞬间变得绯红,但眸子却亮晶晶的,十分喜人。
“东家,姑娘,问我,问我。”孩子们见桂儿被夸赞,都活跃了起来,个个争抢着,想答对了也叫东家夸赞一番。
林岁安的眸子扫过在座的孩子,孩子们立即噤声,目露期盼地看着林岁安。
她目光落在来庄子上见到了第一个小乞丐身上。
“狗子。”她看着那个腿脚有些不便,且与众人比,显得都要沉默些的孩子。
“在。”狗子回道。
林岁安眉头皱了皱,问道:“徐夫子可有给你们赐名?”
“没......没有。”狗子的头微微垂了下去,“夫子说,他只是被东家雇来教书的夫子,我等若要改名,应由姑娘赐名才是。”
每次夫子点名时,那些匠人的孩子都有个还算体面的名字。
比如万桂儿、苗银兰、唐玉松、唐玉柏等......
而他们,却叫狗子、铁蛋、柱子、丑儿等贱名。
但谁也不敢去求着姑娘赐名?
林岁安倒是忽略了此事。
她拧眉沉思,问道:“你姓什么?”
狗子的脸更红了几分,声音也更低了些。
“我们都是没人要的孩子,我们没有姓,姑娘,请您给我们赐名赐姓吧。”
狗子猛地跪了下去,连着磕了好几个头。那些小乞丐也随着狗子跪下,直道:“求姑娘赐名。”
见那些孩子都看着自己,林岁安手指在桌上敲了敲。
“既没有姓,如此,以后你们便随我姓林。狗子,你可是喜欢画画?”
她想起初见这孩子时,他便蹲在门口,涂画着些什么。
“姑......姑娘,那就是小的随意乱涂的,算不得画。”狗子轻声道。
“不若就唤做善青如何?你若喜欢画画,改日我便寻了画师来教你。你也知晓,作坊中的那些图纸皆是出自我手,你若将画学好了,我便教你。”
林岁安看着他,循循善诱。
这些东西,极为依赖天赋。首先得自己喜爱,才能将自己所学所见所想勾画出来。
“好......好,谢姑娘,谢姑娘。”林善青又磕了两个头。
地上铺着裀褥,倒也不会将头磕疼。
林岁安的目光又落在原本是小乞丐的两个小姑娘身上。
“你俩原本叫什么?”她问道。
“回姑娘,我叫小猫,婆婆说,猫有九条命,好养活。”一个小姑娘道。
“我叫丑儿。”另一个小姑娘道。
“小猫,此后你便叫林有物,丑儿叫林有则。世间万物,皆有次序准则,做人做事亦是如此。这本多用于男儿之名,但我希望,此后,你们能不输男子。”
她连着给十几个孩子取了名,看着那些孩子们的笑脸,吃了盏茶水,才继续考校他们。
总共才二十几人,林岁安便没有厚此薄彼,挨个都问了一遍。
众人正玩得兴起,便见远处有人策马而来。
待人走近,才瞧清楚竟然是许或与白术白七三人。
现在已经十一月,今年天公作美,雪少,便比往年也暖和了些。
许或身着墨狐领玄色暗纹锦袍,外面披着同色披风,骑在马上,披风飞扬,格外玉树临风。
“师兄,别来无恙。”待许或走近,林岁康起身,上前几步拱手道。
许或利落翻身下马,目光在林岁安身上扫过,唇角微勾,回了一礼。
“听说师弟近日少去程府,老师与师母对师弟想念得紧。昨日圣上策问臣子,‘盐铁酒榷之利,与民争利,可罢乎?’想必不日,老师便会召师弟同论,不若师弟提前想想,免得届时被老师留于程府,三五日不得出。”
叫这小子守着林家大门,最好被老师唤去程府关起来读书写策论最好。
“师兄多虑,若是朝中众臣都不得其法,即便师弟没有好策,老师也不会怪罪,更不会强留。倒是师兄,已是天子近臣,更该为君分忧。朝中事务繁忙,竟还有心思郊游。若圣上要召师兄问策,师兄答不上来,那才是不该。”林岁康沉声回道。
“为兄心中自有良策,就是不知师弟可有?”许或笑着道。
林岁康沉默半晌,随即勾起唇角。
“如今天下盐铁,皆掌控在官府手中。虽因此国库富足,军饷充沛,但官府独掌,便相当于一家独大,盐铁品质下降,价格却逐年上涨,民怨沸腾。底下铤而走险,私贩盐铁者众数。想必,因此圣上才会有此一问。”
许或点点头,林岁康却噤了声。
他话音一转,随即道:“不知师兄有何良策?这里都是自己人,不若师兄说来听听。”
许或打量他半晌,笑着道:“你小子,莫不是心中无策,想从我这套话,好拿去应付老师吧?想得倒是挺美。”
“师兄也太小瞧康,师兄的计策再好,康也不会拿来安在自己头上。那与偷盗者有何区别!”见许或如此说,林岁康怒道。
“师兄听好了,康以为,如今恒国强盛,中原安定,官商分利,轻税、严管并行,于我朝而言是为最佳。”林岁康单手负于身后,他比许或稍矮些,但与许或对视并不显气弱,看着许或的目光中尽是挑衅。
师兄苦读圣贤书,却不知克己守礼。如今还追来了此处......
只是,他又想到师兄许是对阿姐情深,才如此不依不饶,心中的不快便淡了些。
许或收敛了脸上逗孩子的神色,神情严肃起来。
官商分利,轻税、严管,于当下而言,却是良策。
这小子,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