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20日。
瑞仕,采尔马特,班霍夫大街。
今天的班霍夫大街和往日里的每一个清晨一样平和宁静。
游嘉裹着羊毛披肩坐在阳台上,老木椅的雕花扶手还凝着夜露。她对着掌心呵出一团白雾,看它被山风揉碎在渐褪的星子间。不远处的马特洪峰仍浸在靛青色的阴影里,像一柄倒悬的玄铁剑,剑尖刺破天鹅绒质地的夜空。
很快东方开始泛起鱼肚白,第一缕光突然跃上马特洪峰的山间。
那种近乎暴烈的金红色,沿着四千多米高的岩壁倾泻而下,将雪线切割成蜿蜒的银丝。冰川在晨光里显露出蓝宝石的肌理,那些百万年凝结的冰晶此刻正折射出液态金属般的光泽。
游嘉的睫毛沾了霜,眨动时仿佛能听见细碎的冰裂声。
山脚的松林泛起薄翠,融雪汇成的溪流在石缝间叮咚作响。晨光像融化的蜂蜜漫过民宿的尖顶,阳台栏杆上手工锻造的铁艺花纹正在苏醒。
她望着雪峰被镀上玫瑰金的棱角,缓缓合上了双眸。
这里是陈聿初长大的地方,也是姑奶奶永远闭上眼睛的地方。
游家从沪市搬到瑞仕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待在苏黎世,后来随着太爷爷的年纪渐长,姑奶奶和丈夫离婚带着年幼的游景容回到瑞仕,一家人才搬到了采尔马特。
苏黎世是瑞仕的首都,繁华但又漂亮至极。
在游嘉的心里一直都觉得苏黎世虽然不是她去过的最繁华的城市,却是各国首都中最漂亮的。
苏黎世粉红色的天空和河流刻在她的脑海中令她只要一想起瑞仕就会想到那样的场景。
直到亲身来到采尔马特,她才终于理解为什么太爷爷在年迈之际会执意离开苏黎世湖区的花岗岩别墅。
采尔马特的空气里漂浮着某种晶体状的纯粹感,连阿尔卑斯冷杉的树脂香都比别处更锋利些。
或许那位毕生都在于数字与金钱搏斗的资本家在迟暮之年突然听懂了冰河挤压岩层的声响,才会像受伤的岩羚羊般追寻着雪线归来。
房门被敲响。
“你醒了吗?”
门外传来陈聿初有些发紧的、小心翼翼的声音。
游嘉起身去给陈聿初开门:“早上好,表哥。”
透过门框陈聿初看见游嘉身后的落地窗外被晨光穿透的马特洪峰。
可比百看不腻的马特洪峰更令人注目的是倚在门框上向他微笑的游嘉。未束的黑发垂落在米白色高领毛衣上,她过分苍白的肤色在雪山反光里泛着半透明的质感,像是冰川博物馆里那尊被恒温箱保护的千年蓝冰美人。
山风掠过她耳际的瞬间,漏下的碎光在发梢凝成细小的钻石芒角。灰紫色的羊绒披肩在她的锁骨处折出温柔的褶皱,像是将马特洪峰顶峰刚染上的玫瑰金偷了一缕锁在颈间。
陈聿初醒了醒神:“早餐已经备好了,先下去吃饭吧,等吃过饭我带你回家。”
游嘉一行人昨天下午才落地瑞仕,到达采尔马特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为了不在深夜打扰,她们一行人就先自己寻了个民宿落脚,准备今日一早再去见见久居国外的那几位素未谋面的亲人。
“好。”
采尔马特的早餐内容和瑞仕很多地方的都差不多,但却也有着当地独特的风格。
裂纹里淌着新鲜蜂蜜的黑麦面包被放在了松木年轮上,粗陶罐里凝着晨露未曦的野花蜜,银柄铸铁果酱刀倒映着阿尔卑斯玫瑰初绽的胭脂色,而盛在祖格峰造型瓷杯里的热牛奶正蒸腾着白雾。
一顿平平无奇的西式早餐,味道绝对算不上很好,但游嘉吃的却很开心。
瑞仕的环境实在是太好了,比起野花蜜和新鲜蜂蜜,风景才是最好的调味剂。
吃完早饭之后游嘉就准备跟着陈聿初出发去游家的房子了。
虽然她这一次来瑞士是带着司樾、缪云和宋婧宜一起的,但毕竟是自己的亲人,因此第一次见面她还是选择了独自跟着陈聿初前去。
从班霍夫大街中心的民宿出发,步行到街道尽头的采尔马特火车站,路过售卖登山装备的店铺和飘着奶酪香气的木屋咖啡馆,乘坐火车站斜对面的戈尔内格拉特登山铁道上的红色齿轮火车。沿途经过森林、冰川融溪和多个发卡弯道,在列车行至??第三弯道??时下车,就到达了游家的老宅。
这座房子的主人虽然来自华国,但看起来却和瑞仕别的建筑没有什么区别。
这座隐于戈尔内格拉特铁道第三弯道的花岗岩建筑,常年被登山客误认为气象观测站。
整面山体被切削成天然基座,冰川融溪在房基下方五米处的沟槽里经过。浅灰色外墙能将晨昏光线折射成马特洪峰岩壁的肌理。悬挑十二米的玻璃观景台由整块玻璃浇筑,边缘用瑞士军刀同款铬钒钢收边。这精妙的设计让建筑仿佛悬浮在冷杉林冠之上,与雪峰形成完美的等边三角形构图。最惊艳的是西侧墙面的铜质落水管,百年前匠人将其敲打成冰凌垂落的形态,经年氧化后呈现出翡翠绿与孔雀蓝的渐变光泽,与远处冰斗湖的色泽几乎相同。
陈聿初按下了门铃,大概等待了不到一分钟的时间,房门就被打开了。
开门的是一个和这栋建筑风格很不符合的、穿着一身孔雀绿色旗袍的中年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