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鸣与蛙声交织成夏夜的絮语,循着晚风轻轻漫入两人耳畔。
天边,
一轮残月挣脱云层的桎梏,
将清辉碎成满地银箔,漫过他们并肩前行的身影。
若彬沉默地伴着大岛优子走着,脚步放得极缓,心底却藏着一份隐秘的祈愿——愿这条路能再长些!再长些!
长到足以将此刻的静谧与相伴,永远定格在时光里……
优子静默地伴在若彬身侧,
眼帘低垂,目光只敢胶着于脚下被岁月磨得温润发亮的青石板。
不知缘由的暖意总在脸颊悄然蔓延,连带着那颗心也似受惊的小鹿般怦怦乱撞,可这份慌乱里,竟藏着一丝让她贪恋的甜。
在一个昏暗的窄巷里,
青石板的凉意透过木屐鞋底往上渗。
优子正低头搅着衣角,琢磨着该说些什么打破缄默,一只带着灼人温度的大手突然覆了上来,稳稳攥住了她那只无处安放的小手。
那热度顺着指尖飞快窜遍四肢百骸,优子浑身一僵,像被春日的惊雷劈中般定在原地。
她能清晰感受到对方掌心的纹路,粗糙却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道,连指腹因常年握笔生出的薄茧,都在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
巷口传来卖黑芝麻糊的吆喝声,
被斑驳的墙垣滤得模糊,而她耳中只剩下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震得耳膜发疼。
“优子小姐,”
若彬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比平时低沉了几分,
“别总低着头,会撞到墙的。”
他稍稍松开些力道,却没有放开,反而调整了姿势,与她的手指轻轻交扣。
优子猛地抬头,撞进他含笑的眼眸里。昏暗中,他的瞳孔像盛着碎星的深潭,映出她泛红的脸颊。
她慌忙移开视线,却瞥见他耳尖也泛着淡淡的粉色,如同染了朝露的樱花。
巷壁上的青苔在暮色中泛着暗绿的光,晚风卷着远处神社的香火气息拂过,
将两人交握的手吹得愈发灼热,也吹开了优子心底那朵悄悄盛放的花……
行至近家的小树林时,若彬轻轻停住了脚步。
夜色将林间的枝叶染成深黛,
细碎的月光斑透过叶隙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像撒了把银霜。
他们就那样静静伫立着,
掌心相贴的温度在渐凉的晚风里愈发清晰,只是执着地凝望着对方,仿佛要将彼此的模样刻进眼底。
优子的睫毛轻轻颤动,
像振翅欲飞的蝶。
她能看见若彬额前被风吹乱的发丝,闻到他衣摆上沾染的墨香与林间草木的清新气息,那味道混在一起,竟让她莫名安定下来。
方才在巷中的慌乱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绵长的暖意,顺着交握的指尖,一点点漫进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若彬的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目光温柔得能溺出水来。
他张了张嘴,似有千言万语要倾诉,最终却只化作一声低低的轻唤:“优子。”
这声呼唤像羽毛般拂过心尖,优子的脸颊瞬间染上霞色,她慌忙垂下眼帘,却不小心撞进他交握的手背上,感受到他掌心因紧张而微微渗出的薄汗。
林间的虫鸣忽然变得清晰起来,伴着远处隐约传来的犬吠,将这片刻的静谧衬得愈发珍贵。她鼓起勇气抬头,撞进他含笑的眼眸,轻声应道:“我在。”
话音刚落,
一阵晚风穿过树林,卷起满地落叶,发出沙沙的轻响。
若彬稍稍用力,
将她往自己身边带了带,
两人的距离骤然拉近,
彼此的呼吸交织在一起,带着少年人的青涩与隐秘的欢喜。
“若彬……我们回去吧,现在已经很晚了。”
大岛优子的声音轻得像晚风拂过草叶,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绵软与无力。
心底那股既贪恋此刻温存、又对未知情愫隐隐不安的矛盾心绪,
正像藤蔓般悄悄缠绕,
让她连抬眼的勇气都少了几分。
若彬凝望着她泛红的耳尖,
眼底漾着化不开的温柔,应声时语气带着笃定的暖意:
“好。明日清晨,我们一同用早餐吧——我会吩咐宫内厅的侍从长去请你。”
优子闻言,
肩头微微一松,脸上漾开浅浅的笑意,那笑意从眼底漫到唇角,满是藏不住的幸福。
她轻轻点了点头,细碎的发丝随动作滑落耳际,恰好遮住了她愈发滚烫的脸颊。
接下来的日子里,
除去优子必要的训练,她俩几乎形影不离。
那栋曾让大岛茂望而却步的宅邸,总飘荡着两人清脆的笑语,在不停的驱散屋宇深处的肃穆与寒凉。
这日午后,
欢快的声息骤然掐断,
唯有若彬压抑的怒火在房间里翻涌。
瓷瓶碎裂的脆响、纸张散落的簌簌声接连响起,他猩红着眼,将案上之物尽数扫落在地,冲着面前的人低吼:
“我不准你去云南!”
大岛优子噙着泪,
睫毛上挂着的水珠摇摇欲坠。
她望着满地狼藉,又看向盛怒之下胸膛剧烈起伏的若彬,声音轻得像一片易碎的羽毛:
“若彬君……珍重。明日一早,我便要启程去云南了。”
“我说了不许去!”
若彬上前一步,语气里带着近乎蛮横的执拗,
“我这就去求哥哥裕仁,让他给你叔叔大岛君下昭告!优子,我要娶你,你不能走!”
“若彬君,别再孩子气了。”
优子轻轻摇头,泪水终于忍不住滚落,顺着脸颊蜿蜒而下,
“我此去是为了求学,并非意气用事。”
话音未落,她猛地转过身,不愿让他看见自己泪流满面的模样,任由泪水砸在衣袂上洇出深色的痕迹。
“珍重。”
短短二字裹挟着浓重的哽咽,话音消散在空气里时,她的身影已冲出了这栋承载了无数欢笑与此刻别离的宅邸,
只留下若彬独自站在满地狼藉中,望着空荡荡的门口,眼中的怒火渐渐被无尽的落寞与焦灼取代。
次日天未破晓,
上海十六浦码头的晨雾裹着湿冷的凉意漫过码头。
大岛优子立在客轮甲板上,双眼红肿如桃,眼尾还凝着未干的泪痕,昨夜的泪水似仍在肌肤上留着微凉的触感。
她同师母冷婉清与徐志摩则倚在船舷边,一起望着远方朦胧的岸线,神色间带着几分疏离的沉思。
汽笛一声悠长的鸣响划破晨雾,客轮缓缓驶离码头,载着三人驶向香港的航程,也载着优子心底沉甸甸的牵挂与未说出口的诀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