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产后,我们转行卖家具
破产芒果干公司那天,凌峰把公司招牌卸下来扛回家。
“你留这破牌子干什么?”林悦红着眼眶问。
三年后,当他们开的家具公司登上行业榜首,凌峰才从床底取出那块旧招牌。
背面是他早就刻下的一行字:“跌倒的地方,才是梦想开始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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芒果干公司彻底清盘的那天,是个闷得让人喘不过气的黄昏。最后一点存货和办公桌椅被搬空后,凌峰站在那间租约到期、空空荡荡的办公室门口,仰头看了很久。然后他搬来一把摇摇晃晃的椅子,踩上去,默不作声地,一颗螺丝一颗螺丝地,卸下了门口那块“悦峰果脯”的木质招牌。动作很慢,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郑重。铁质螺丝与木板分离时发出干涩的吱呀声,在落满灰尘的空气里显得格外刺耳。
林悦就站在他身后,手里攥着刚刚结清的最后一份员工工资单据,指节捏得发白。她看着那个曾经承载了他们所有热情、梦想、没日没夜奋斗痕迹的牌子,被自己的丈夫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从高处下来。那块木头并不光鲜了,边角还有磕碰的痕迹,“悦峰”两个字上的金漆也剥落了大半,像极了他们此刻的心情。积蓄、时间、心血,最后就浓缩成这么一块沉重的、失败的象征。
“你留这破牌子干什么?”林悦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鼻音,眼圈红得厉害,强忍着才没让泪水掉下来,“还嫌不够堵心吗?”她几乎有些怨怼地看着凌峰,看着他那副平静得近乎异常的样子。公司垮了,他好像连一句抱怨、一声叹息都没有。
凌峰没回头,只是用指腹摩挲了一下招牌边缘粗糙的木刺,声音低沉:“留着吧,做个念想。”他顿了顿,补充道,“好歹……它存在过。”
林悦扭过头去,不再说话。念想?她只想尽快逃离这里,把这段充满挫败感的记忆彻底封存。
凌峰就那么扛着那块比他还宽些的木牌子,一路沉默地走回了他们暂时租住的小公寓。招摇过市,引来些许诧异的目光,他也浑不在意。进门后,他环顾四周,最后把它塞进了卧室床底最靠里的角落,那里堆放着一些不常用的杂物,光线昏暗。仿佛这样,就能把失败也一并隐藏起来。
家具公司的念头,是在那之后一个月,两人生活最拮据、气氛也最沉闷的时候萌生的。他们租住的房子家具简陋,唯一一张吃饭用的小折叠桌总是摇摇晃晃。那天晚上,凌峰盯着那条总也垫不平的桌腿看了半晌,突然起身,去楼下五金店买了点最便宜的木料和工具。他没有图纸,全凭一股劲儿,叮叮当当敲打了一个多小时。林悦在里间听着那嘈杂的声音,心里愈发烦躁。
直到凌峰叫她:“悦,你来试试。”
林悦不情不愿地走过去,看到那张小桌子依旧站在那里,但四条腿的底部,都被凌峰巧妙地削成了细微的、恰到好处的斜面,牢牢地贴合着并不平整的地面。她伸手推了推,纹丝不动,那种稳固感,是这一个月来他们生活中极度匮乏的东西。
她抬起头,正对上凌峰的眼睛。那双一度因为疲惫和压力而有些黯淡的眼睛里,此刻跳动着一点微光。他没有说“我们开个家具公司吧”,他只是指着那张稳固的桌子,说:“你看,问题总有办法解决。”
那一刻,林悦心里有什么坚硬的东西,似乎被这微不足道的稳固轻轻撬动了一下。她想起他们当初做芒果干,是因为她爱吃,凌峰就笑着说要把最好的味道带给所有人。那份初衷是甜的。而现在,面对这张歪歪扭扭却异常牢固的桌子,她好像触摸到了一点别的东西——一种沉甸甸的、可以依靠的实在。
“悦峰家居”就这样,在一无所有中,靠着那股从废墟里爬出来的韧劲,开了张。启动资金是凌峰瞒着林悦,用他父亲留下的一块旧手表换的,加上林悦偷偷接的、价格压得极低的私活攒下的钱。他们在城郊结合部租了个废弃的仓库,既是作坊,也是展厅,还是家。
这一次,凌峰负责设计和生产,他泡在木材市场,跟老师傅们套近乎,学手艺,研究榫卯结构,图纸画了一摞又一摞,对每一个弧度、每一条接缝都苛刻到极致。林悦则负责市场和销售,她放下曾经小老板的身段,跑遍全市所有新开的楼盘、装修市场,微笑着递上他们简陋的名片,不厌其烦地介绍他们的理念:“悦峰家居,也许不是最华丽的,但一定是最懂您生活、最让您安心的。”
起步维艰。第一批产品是几张简单的实木凳子,林悦摆在家具城门口的路边,无人问津。后来是凌峰,在每个凳子面上,用极细的砂纸手工打磨出温润的弧度,刻上不易察觉的、代表“稳固”的徽记。林悦则想办法给它们配上她自己编织的、色彩温暖的坐垫。慢慢地,开始有人驻足,有人询问,有人买回去后,又介绍朋友来。
他们像是两台不知疲倦的机器,白天各自奔波,晚上就在仓库里,裹着木屑和清漆的味道,头碰头地盘点订单、核算成本、讨论设计改进。有时为了一个客户提出的修改意见,能争论到后半夜,面红耳赤;有时也会因为突然接到一笔稍大的订单,兴奋得睡不着,煮一锅泡面,加个鸡蛋,就算庆祝。
三年,一千多个日夜。仓库里的木屑越堆越厚,工具越来越齐全,墙上的客户感谢信和案例照片也越来越多。“悦峰家居”这个名字,以其扎实的用料、人性化的细节设计和那种独特的、让人安心的“稳固感”,开始在圈子里有了口碑。从无人问津到小有名气,再到接到高端民宿的整体家具定制订单,他们的脚步踏实而迅速。
登上行业新锐企业榜首的消息传来那天,公司里(他们已经搬进了正规的写字楼办公室)一片欢腾。员工们欢呼着,香槟酒瓶塞飞上了天。凌峰和林悦被大家簇拥着,脸上洋溢着笑容,接受着众人的祝贺。
晚上,回到他们如今宽敞明亮、摆放着自家生产的精美家具的家里,喧嚣过后,是一种极致的安静。成功的喜悦沉淀下来,心里反而空落落的。林悦靠在沙发上,看着窗外城市的霓虹,忽然轻声说:“真像做梦一样。”
凌峰没接话,他起身走进了卧室。林悦以为他是去拿酒,继续庆祝这历史性的时刻。却见他弯下腰,探身进入床底,许久,拖出了一件蒙尘的东西。
是那块“悦峰果脯”的旧招牌。
林悦愣住了,看着他把牌子放在客厅中央的地毯上。厚厚的灰尘在灯光下飞舞。成功的光芒似乎一下子被拉回到了三年前那个灰败的黄昏。
“你……”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
凌峰去卫生间拿了块湿抹布回来,蹲下身,一点一点,仔细地擦拭着招牌上的积尘。木头的本色渐渐显露,那些磕碰的痕迹和剥落的金漆也愈发清晰。他没有看林悦,只是专注地做着这件事,仿佛在进行某个重要的仪式。
终于,招牌被擦干净了。他深吸一口气,双手用力,将牌子翻转了过来。
木质招牌的背面,原本应该是粗糙的、未经处理的一面,此刻却清晰地刻着一行字。那字迹深刻而有力,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然,甚至能看出当时刻刀行走时的些许毛刺,绝非新近所为——
跌倒的地方,才是梦想开始的地方。
林悦的呼吸骤然停滞。
她猛地抬头,看向凌峰。时光仿佛瞬间倒流,她记起公司倒闭前最后那段日子,凌峰常常一个人待到深夜,办公室里偶尔会传出一些细微的、像是敲打什么的声音。她当时以为他是在烦躁地发泄,或是整理最后的文件。原来……
原来他早就把退路,刻成了起跑线。
原来他扛回来的,不是失败的耻辱柱,而是点燃下一段征程的火种。
那块三年来一直沉默地躺在床底下的木头,此刻重若干钧。它连着三年前那个闷热黄昏的绝望,连着一千多个日夜的汗水与挣扎,也连着此刻脚下坚实的地板和眼前成功的灯火。
泪水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不是悲伤,是一种迟来的、巨大的震撼和了悟。她一直以为是自己陪着他走出了低谷,却直到此刻才明白,是他,早就用最沉默的方式,为她、为他们,铺好了那条必须向前的路。
凌峰抬起头,看向她,眼神一如三年前他垫平那张摇晃的桌子时一样,沉静,温和,带着一点点如释重负的微光。
他什么也没说。
而她,也已不需要他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