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魔观。
前院与后院之间,那扇古朴的木门虚掩着。
门外宽阔的青石平台上,上千名身着统一青色道袍的外门弟子席地而坐,身姿挺拔,鸦雀无声,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后院深处,屏息以待。
只有顾苏桥六兄弟以及鲍燕青、曲招娣等寥寥数人,得以悄悄进入前院。
他们紧挨着木门缝隙,目光越过门槛,偷偷打量着后院中央那株梧桐树下盘膝而坐的瘦小身影。
白晶晶等人和时莱简单寒暄表达谢意后,分秒必争开始忙着架设机器。
今晚的筑基,正在直播。
第一电视台,国际频道。
全球收视率的曲线早已像脱缰野马般飙升,轻松碾过了当年老美登月的历史峰值。
老张坐在摄像机后,镜头牢牢的框住时莱和谢灵运的脸。
现在,全世界都知道,这两人是目前人类世界里,毫无争议的神,有且仅有的唯二。
但是,谁也没想到,他们会亲自出面,在镜头前讲修行的基础普及课。
这门课的名字,叫做《食气法》。
无数的歪国人坐在电视机前,听着时莱侃侃而谈,却一头雾水。
对于他们来说,电视机里传出的都是一些古怪却很有韵味的音节。
“他为什么不说英语?”大洋彼岸白房子的某个客厅里,金发老头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大概是不会吧!”旁边画着眼线的男子迟疑道。
“不可能,他是华夏名牌大学的毕业生,不可能不会。”
“那他就是故意的!”
“该死的华夏人,他就是故意的,没有人比我更懂华夏人!”
愤怒的抱怨在无数个家庭、酒吧、办公室响起。
事实上,别说外国人,即便是屏幕前的华夏观众,听起来也如同坠入云雾。
那些字眼——乾、坤、震、巽、坎、离、艮、兑——别说书写,许多人连读音都磕磕绊绊。
即便是专业的道士,听着这些熟悉的词汇被组合成玄奥的句子,也感到深奥晦涩。
京城,南锣鼓巷。
一处闹中取静的四合院老宅里,常威斜倚在太师椅上,面前的电视正播放着时莱授课的画面。
他听着那些古老而熟悉的音节,嘴角勾起一丝了然的笑意,微微摇了摇头。
自幼跟随破老头修行的他,约莫能听懂五成。
仅仅听了几分钟,他就洞悉了时莱的心思。
所谓的《食气法》,本质上就是道家最基础的呼吸吐纳法门。
时莱故意用最古雅、最玄奥的方式讲述,引经据典,字字珠玑,其用意再明显不过。
刁难那些心痒难耐的歪国人!
想学?
行啊。
先把中文,尤其是古汉语学到登堂入室再说吧!
这东西,就算时莱愿意倾囊相授,不懂中文的精髓,尤其是那些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意象与气韵,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楚辞·远游》篇:“餐六气而饮沆瀣兮,漱正阳而含朝霞。”
王逸注:“凌阳子明经言:春食朝霞。朝霞者,日始欲出赤黄气也。秋食沦阴。沦阴者,日暮以后赤黄气也。冬饮沆瀣。沆瀣者,北方夜半气也。夏食正阳。正阳者,南方日中气也。并天地玄黄之气为六气。”
这玩意怎么翻译?
勉强翻译了,那层玄妙的气韵和修炼的真意,恐怕也早已荡然无存。
“这小道士,蔫坏得很啊!”
常威端起手边的紫砂壶,对着壶嘴呷了一口,低声笑骂。
“那你还认他当孙子?”
坐在一旁的老妻笑意盈盈,眼中带着几分欣赏。
“我只是觉得,他和我年轻时,很像!”
范团儿沉吟片刻,抬眸看了眼电视机里的少年,微微颔首。
是啊,一样的眉清目秀,一样的满肚子坏水!
米小满抱着杨雪给她的礼盒,像只觅食的小松鼠般翻出两块糕点,跑到苏小暖身边,把一块甜饼塞到他的兜兜里,“一会饿了就吃,吃饱了才有力气。”
马尾在头顶绾了个简单的道髻,青色的道袍前襟拖在地上,脚下一双黑色绣着金边的布鞋,小脸写满关切。
小男孩抬起头,暖暖的笑着,“谢谢大师兄。”
米小满威严的点了点头,“嗯,别怕,我有雷印,你要是扛不住了就喊一声,我把天雷给收了。”
语气豪迈,仿佛收天雷如同收风筝线般简单。
“大师兄最厉害。”
苏小暖果断的讨好,朝着米小满傻笑。
小家伙满意的挺了挺胸膛,走回厨房门口,看了眼趴在身侧门口的小天,拿出一块甜饼塞到狗嘴里。
小天喉咙里发出舒服的呜噜声,尾巴轻轻扫了扫地面。
杨雪扯了把小凳子坐在她身边,捏了下她如藕节般的胳膊,小声道:“大师兄同学,这些糕点很甜,你少吃点。”
“你就是说我胖嘛!”米小满把甜饼塞进嘴里,脸上露出为难的样子,“没有好吃的,我就会很难受!”
“难受还是难瘦?”
“一样啦。”
“......你师父讲课,你不听听吗?”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米小满的脑袋摇的飞起,偷偷瞥了眼来直播的电视台工作人员,没把“骗人”两个字喊出来。
白晶晶一直竖着耳朵,听到米小满说时莱授课是王八念经,心里惊的说不出话来。
这是哪里来的“逆徒”?
只有李万基、周子轩和杨雪习以为常。
她没把时莱赶下山,就不算忤逆!
米小满也不在意,反而忧心忡忡的看着梧桐树下的男女,“道士这么搞,会坏了我们的门庭,以后就没人相信我们啦。”
杨雪无奈,低头,缓缓劝慰道:“怎么可能,大家都很相信他,崇拜还来不及呢!”
“嗤!”米小满懒得解释。
她担心时莱坏了伏魔观的名声,以后没了香客,她的水和饮料卖不出去。
想想这一次从南边弄回来的小钱钱,她稍稍安心了些。
那些花花绿绿的票子,据说很值钱。
......
基础课讲了半个时辰,夜幕渐深,遮影一路往下退,直去山脚,把大地笼罩。
山顶那片原本清朗的夜空,不知何时已汇聚起层层叠叠、厚重如铅的乌云。
云层低垂翻滚,中心隐隐有沉闷的雷声滚动,仿佛蛰伏的巨兽在低吼,一股无形的、令人心悸的威压悄然弥漫开来,连山间的虫鸣都瞬间噤声。
时莱抬头,目光穿透翻涌的乌云,缓缓起身,整了整道袍,对着那片压抑的天空,郑重地躬身作揖,朗声道:
“见过平天大圣!”
话音刚落,乌云深处,一道极其魁梧雄壮的身影缓缓显现。
来人虬髯戟张,面目粗犷豪迈,最引人注目的是头顶那对弯曲狰狞、闪烁着幽暗金属光泽的巨大牛角。
他身披不知名的暗色甲胄,仅仅是站在那里,一股洪荒猛兽般的凶悍气息便扑面而来,仿佛连空气都变得凝滞沉重。
他抱拳回礼,声若洪钟。
“真君无需多礼!”
说完,他目光复杂地投向梧桐树下的小小身影。
那眼神中,混杂着深沉的眷恋、难以言喻的愧疚,以及一丝小心翼翼的期盼。
他下意识地抬脚,似乎想要一步踏下云端。
然而,脚步抬起又硬生生顿在半空。
粗犷的脸上掠过一丝挣扎。
在儿子尚未苏醒前世记忆、完成筑基之前,他这做父亲的,绝不能因一时冲动,乱了其修行根本,坏了这千载难逢的机缘。
即便是纵横三界、叱咤风云的平天大圣,在关乎子嗣道途的大事上,也难免患得患失,变得束手束脚。
宽厚粗糙的大手,下意识地捏紧了怀中一物。
“罢了......”
他心中默念,铜铃般的牛眼中闪过一丝决断。
还是等筑基之后,再把他生母的托付转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