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晨看着她伏低的、单薄颤抖的肩膀,看着她散落在地上的如瀑青丝,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心灰意冷将他彻底淹没。
他张了张嘴。
解释?哀求?保证?在虞姬那死寂般的眼神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可笑。
他踉跄着坐回龙椅,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挥了挥手,声音疲惫得像是从地底传来:“…好。寡人…准了。想去哪儿…随你。需要什么…去找张居正。”
虞姬没有谢恩,只是默默地起身,最后看了他一眼。那一眼,平静无波,却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狠狠扎进宁晨心里。
她转身,素白的身影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殿外的黑暗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宁晨枯坐在龙椅上,对着空荡荡的大殿,坐了整整一夜。
天亮时,他沙哑地唤进许褚:“挑二十个…不,三十个最得力、最机灵的,身手要最好的。暗中跟着她们母子。去哪里,做什么,不必回禀。只需护她们周全。若有半点闪失…”
他没有说下去,眼中是骇人的血红。
许褚单膝跪地,什么都没问,只重重磕了个头:“末将…遵命!”
......
时间像渭河水,看似平静地流淌,转眼便是三年。
各州郡城池彻底活了过来。
长安城内,朱雀大街两旁新开了数不清的铺子,绸缎庄、酒楼、铁匠铺,人声鼎沸。
城门口,张良主持的科举刚刚放榜,一群青衫士子围着皇榜,或狂喜大笑,或捶胸顿足,热闹非凡。
尚书台里,张居正与王猛争论。荀彧在一旁微笑着调和:“二位大人皆是为国为民,何须争执?”
萧何的府邸依旧弥漫着药味,但比三年前淡了些。
老丞相半躺在软榻上,脸色依旧蜡黄,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精神却还好。宁晨每月必来探望几次,有时带着奏章,有时就只是陪他下盘棋。
“大王…咳咳…老臣听说,王昭君娘娘上月诞下一位王子?貂蝉娘娘也得了个小公主?咳咳…好事,好事啊!”萧何落下一子,枯瘦的手微微颤抖。
宁晨替他掖了掖毯角,笑容有些勉强:“嗯,都挺好。昭君性子静,孩子也乖。貂蝉那丫头闹腾,生个女儿倒随她。”
他顿了顿,“虞姬那边…许褚的亲信前些日子捎信来,说他们在临江一个小镇安了家,跟着镇上的老秀才读书,远儿身子骨…壮实了不少。”
提起宁远,他眼神黯淡了一下。
萧何浑浊的老眼看着他,轻轻叹了口气:“大王…心里苦,老臣知道。可这江山…总要有人扛着。霍小玉娘娘的宁安殿下,天资聪颖,活泼可爱,大王…该多看看眼前人。”
宁晨默然,只盯着棋盘上纵横的黑白子。
霍小玉的宁安确实招人疼,四岁的小人儿,整日像个小尾巴似的跟着他,父王父王叫得甜。
王昭君生的儿子宁康才一岁多,粉雕玉琢。貂蝉的女儿宁乐更是被宠上了天。可这些热闹,似乎都暖不到他心里那个最深的角落。
转眼到了宁晨四十岁生辰。整个长安城张灯结彩,宫里更是装扮得富丽堂皇。紫宸殿大开宴席,文武百官、宗室勋贵济济一堂。
霍小玉盛装出席,坐在宁晨左下首,四岁的宁安穿着小蟒袍,规规矩矩地坐在母亲身边,大眼睛好奇地四处张望。
王昭君抱着刚会走路的宁康,安静地坐在右下首。
貂蝉则抱着女儿宁乐,逗得小姑娘咯咯直笑,笑声给大殿添了几分生气。
张良、王猛、张居正、荀彧等人坐在最前列,与同僚们举杯相贺。
一派盛世繁华,父慈子孝,君臣相得的景象。
可宁晨只觉得无比孤独。这满殿的欢笑,满耳的恭贺,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琉璃。
他想起三年前那个没有月亮的深夜,那个决绝离开的素白背影。
想起远在临江小镇,那个可能永远也不会再叫他一声“父王”的儿子。想起南郑城下那些永远年轻的面孔。
“大王?”霍小玉轻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一丝担忧,“您…是不是累了?酒有些上头?”
宁晨回过神,对上霍小玉关切的眼神。
他勉强笑了笑,拍了拍她的手背:“无妨。”
宁晨端起面前那只九龙金杯。站起身,对着满殿的臣子、嫔妃、儿女,朗声道:
“今日寡人生辰,普天同庆!诸卿辅佐之功,寡人铭记于心!愿我大夏,国祚绵长,百姓安康!饮胜!”
“饮胜!”殿内响起震耳欲聋的欢呼。
......
腊月里的长安城,大雪纷飞,把朱墙碧瓦捂了个严严实实。
萧何府上那几株老梅倒开得精神,红艳艳的戳在雪堆里,给这素白天地添了点活气。
“大王的心意,老臣领了。”萧何裹着厚厚的狐裘,靠在烧得暖烘烘的炕头。
他摆摆手,声音还有些气弱,“什么寿宴不寿宴的,劳民伤财,还闹腾。老骨头了,就想图个清静,能跟大王和子房说说话,下盘棋,比什么都强。”
宁晨盘腿坐在炕桌对面,手里一枚黑玉棋子,闻言笑道:“就知道你这老倔头不肯。也罢,省了寡人一笔开销。”
他落下一子,“清静好,寡人也难得偷个浮生半日闲。子房,该你了。”
张良坐在炕沿,,看着棋盘上的局势,嘴角噙着笑:“萧相这手飞镇,看似闲庭信步,实则暗藏杀机啊。大王,您可得留神。”他指尖夹着白子,迟迟未落。
炭盆里哔剥作响,屋里暖意融融,茶香混着淡淡的药味弥漫。
三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从关中今年的冬麦长势,说到科举新选上来的几个寒门士子,又扯到杨再兴李存孝捣鼓出来的新式耧车。
萧何精神头不错,话也比往日多些,只是说多了就忍不住咳两声。
“老了老了,”萧何自嘲地笑笑,端起温热的药茶抿了一口,“不中用了。看着外头那些生龙活虎的年轻人,真羡慕啊。”
宁晨正要宽慰他两句,厚重的棉帘子被掀开一条缝,裹挟着冷风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许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