响应梅大志的呼唤,一位肤色黝黑的壮汉应声跃上岸,沿码头快速前行,不过半盏茶工夫便返回,身后跟着三名中年男子。
这三人约莫三十多岁,杜寒观察后发现,除了皆显富态外,他们脸上均挂着谦卑的笑意。
那笑容虽恭敬但欠真实,表面功夫十足,缺乏真心诚意。
“这是杜游击,还不快上前拜见!”梅大志威严地吆喝着,随即转向杜寒堆起笑脸,“将军,他们都是往来商贾,其船只比咱们的大多了,一次便可将将军的人马全数送往觉华岛。”
三人闻言,在杜寒面前列队行礼,深深一揖后,杜寒客套几句便安排部下登船。
“多谢梅捕盗相助,我先行一步前往觉华岛。
待梅捕盗归来时,定要找我,好让我表谢意。”队伍即将登船时,杜寒亦向梅大志道谢准备上船。
“不敢当,为游击效命是属下的本分,将军请,还请……日后定当拜见将军,祝将军一路顺风……”
梅大志听后立刻弯腰伸手,满面奉承之色,直至杜寒登船后,仍立于码头频频挥手。
三条大船缓缓离岸,朝觉华岛方向驶去,杜寒谢绝了商人们邀请他入舱的提议,伫立船头,凝视浩瀚大海。
那商人见杜寒伫立不动,自是不敢贸然闯入,只能站在他身后不远处陪着。
然而商人久经世故,很快便寻到了话头:\"将军站得这般稳当,一看便是久经风浪之人。
小人也曾见识过不少水师将士,却从未见过像将军这般泰然自若的。
\"
商人目光犀利,却误判了杜寒的身份,以为他是水师游击。
\"哦?\"杜寒转过身来,也不揭穿对方,只是温煦地注视着他,”阁下贵姓?听口音像是山西人,生意可还顺遂?\"
\"将军阅历非凡,小人姓范名杰,祖籍山西介休。
\"
\"介休?\"杜寒漫不经心地问起,却不料商人的话勾起了他的记忆,”那位范永斗可是你的主人?\"
\"正是家主,如今乱世动荡,营生谈何容易,不过是勉强糊口罢了。
\"
范杰答话之际,眉宇间不经意流露出一丝自得,那是种带着高傲的得意,富甲一方者在轻视他人时,这种情绪往往不自觉地显现。
杜寒似乎毫无察觉,依旧笑意盈盈:\"眼下正值此季,都有哪些货物?预备运往何处?\"
\"此际并无特别之物,不过新收的榛子、松子而已,蘑菇还得再等月余。
\"范杰笑容谦和,言语流畅无碍,\"辽东的山货在关内颇受欢迎,不论南北都易售,小人此行拟先送至山东,再转运京城。
\"
\"确实较陆路便捷。
\"
杜寒语气淡然,范杰亦点头附和:\"将军所言极是,海运一船可载数千石,只需数十人即可送达,且路程远胜陆道,更不必有贼寇拦途,实乃便利。
\"
\"确是如此。
\"杜寒冷笑一声,“朝廷虽有海禁,你们却这般肆意妄为,就不怕遭惩处吗!\"
\"将军教训的是,教训的是,小人知错,知错……”范杰忙作揖谢罪,嘴上认错,脸上却不见半分焦虑,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
范杰说完向后一摆手,一个留着山羊胡的老者上前,范杰附耳低语几句,山羊胡点点头,又朝杜寒拱手施礼。
待老者进入船舱后,范杰退在一旁,右手自然前伸:\"风势颇大,请将军入舱暂避。
\"
杜寒隐约猜到了什么,这种情形他见得多了,因此这次他没有推辞范杰的邀请,而是踏入了船舱。
这是一艘千料以上的大福船,舱室分上下三层,范杰引杜寒上了顶层。
刚跨入舱门,杜寒就有些惊讶。
他未曾料到,这样简陋的船舱内部竟布置得极为奢华,四周的舱壁挂着虎皮、熊皮、鹿角、犀角等饰物,就连椅子上也铺着厚厚的熊皮。
屋内还有一张覆着熊皮的大床,床上放着一张四方的小木桌,桌上摆放着茶水与干果之类的物品。
更让杜寒意外的是,床上居然坐着两位年轻女子,一看见范杰带着杜寒进来,便立即跪拜。
“没想你的船上竟有这样的雅致之处,看来行船并非想象中那般清苦。”杜寒背着手站定,先环视了舱内的陈设,随后对范杰调侃道。
“大人莫笑,莫笑,请上座。”范杰谄媚地笑着,接着朝那两位女子一挥手,“你们都起身吧,好好服侍杜大人。”
杜寒在炕上盘腿坐下,两位女子随即坐在他的两侧,一位女子提起茶壶斟满一杯茶,另一位则用粉拳轻轻敲打杜寒的肩背。
薄薄的衣衫下,肌肤隐约可见。
“时间尚早,以这样的速度,还需一个多时辰才能到达觉华岛,大人可安心休息,小人去为大人准备些薄礼。”
杜寒心中冷笑,难怪后世的人对此类手段驾轻就熟,原来是家传技艺。
对于这些甜言蜜语背后的陷阱,杜寒一向的态度是品尝完甜头后再将其反击回去,但今日面对山西范家,他连尝试的兴趣都没有。
杜寒举手阻止欲离去的范杰,又指向那两位女子:
“今日我没这份兴致,让她们退下吧,我倒想看看你准备了什么礼物,现在就呈上来!”
即便是擅长此类伎俩的范杰,此刻也不由得一怔,他见过不少收受馈赠之人,个个装作正气凛然,偷偷收下后还假意推辞一番。
像杜寒这般直截了当的,他从未见过。
“好好好,小人这就取来。”范杰很快恢复了常态,脸上重新挂上那副职业化的谄媚笑容,他先示意两位女子退下,随后抬起双手拍了两下。
一个留着山羊胡的老头应声而入,身后跟着两名抬着小箱子的水手,放下箱子后,老头又领着水手们离开了。
“大人一路劳顿,小人略备薄礼,请大人笑纳。”范杰打开箱子,露出了一箱白花花的银子。
“五百两?”
杜寒眼皮半垂,瞄了一眼,头都不抬地问,他搬运过太多次银箱,一眼便能分辨出数量。
“十足的五百两!”范杰夸张地举起五根手指晃了晃,仿佛面前的不是五百两银子,而是巍峨的银山。
杜寒冷笑一声,转头看向范杰:\"往辽东走动过?可曾听闻黄台鸡负伤之事?\"
范杰虽觉疑惑,却仍点头:\"确有此事,据说他伤得不轻,换作旁人怕撑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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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寒满意地点点头:\"若你否认,我倒要疑你为人了。
\"说完,他从炕上下来,走到银箱前,用脚轻轻一蹬,\"我可以明言,黄台鸡是我所伤,在这觉华岛上,我说了算。
你以五百两买路,是当我在施舍乞丐?那两艘船又是谁属?\"
\"将……将军,黄台鸡原是您所伤,果真英勇!\"范杰强忍笑意,略显尴尬,\"这两艘船分属山西商贾,一为靳良玉所有,另一则田生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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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良玉与田生兰,皆是日后建奴的八大皇商。
杜寒闻言大喜,缓步至甲板,凝视那两艘船片刻后,突然高声喝令:\"停航!让它们靠近!\"
不多时,三船并排,按杜寒指令,两船主事者亦登上了范家之舟。
他们照旧带来五百两银子,以为惯例。
杜寒端坐船首椅上,对二人视而不见,这让他们颇为惊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