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穿透波特兰机场的落地玻璃窗,将候机厅铺成一片暖白。
温羽凡心头沉郁——陈彼得冰冷的尸体、巷口凝固的血渍,还有那声突兀的枪响,像烙印般刻在昨夜的黑暗里。
但他们没有时间停留。
姜鸿飞拖着行李箱走在最前,年轻的脸上褪去了往日的雀跃,只剩紧绷的下颌线。
陈墨跟在温羽凡身侧,月白长衫在人群中格外惹眼,却依旧带着沉稳的气场。
三人默契地避开了关于陈彼得的话题,只在登机牌上的姓名栏掠过“陈彼得”三个字时,脚步微微一顿。
航班准时起飞,机翼划破云层时,温羽凡靠在舷窗旁,灵视悄然铺开。
机舱内的呼吸声、引擎的轰鸣、云层摩擦机身的轻响,都清晰地涌入感知,却驱不散那缕萦绕不散的愧疚——若不是陈彼得执意要跟着去洪门指认魏坤,若不是自己一时松懈,或许他不会落得这般下场。
八个多小时的飞行漫长而沉默,直到飞机降落在纽约肯尼迪国际机场,舷窗外熟悉的城市轮廓才让气氛稍稍缓和。
走出航站楼,一辆黑色轿车早已停在约定的停车位,车窗降下,露出洪门弟子熟悉的侧脸:“温先生、陈先生、姜先生,洪当家让我来接三位回总坛。”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前往唐人街的路上,街景飞速倒退,红灯笼串在骑楼间摇曳,熟悉的糯米香混着咖啡香飘进车窗,与锡尔弗顿的山林气息截然不同。
温羽凡脑海中却反复回放着陈彼得最后的背影,那声“去洪门”的坚定,如今成了未完成的承诺。
抵达聚义楼时,依旧是朱红大门、石狮子镇守,大堂里依旧人声鼎沸,碗筷碰撞声、谈笑声交织,仿佛与上次来时别无二致。
林凯早已在楼梯口等候,看到三人,快步迎了上来,眼神里满是感激:“温先生、陈先生还有姜兄弟,你们回来了!”
他的目光在三人中扫过,没看到陈彼得的身影,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却识趣地没有多问。
领着三人穿过热闹的大堂,绕过二楼的食客,踏上通往三楼的楼梯,守卫依旧是那两个黑衣壮汉,见林凯引路,只是微微颔首放行。
三楼的氛围与楼下截然不同,檀香袅袅,红木桌椅泛着温润的光泽,“忠义”匾额依旧高悬。
洪清光已在厅堂内侧的书房门口等候,褪去了西装,换上一身月白色的唐装,领口绣着细密的云纹。
“温先生,一路辛苦。”洪清光的声音温和,侧身让出书房门口的位置,“里面谈吧。”
温羽凡跟着她走进书房,陈墨和姜鸿飞则留在厅堂等候。
书房内陈设简洁,书架上整齐地码着古籍与现代书籍,红木书桌后摆着一把圈椅,洪清光示意他坐下,亲自倒了杯温水递过来。
温羽凡接过水杯,指尖触到杯壁的凉意,喉结滚动了一下,率先开口,声音带着几分沙哑:“洪当家,抱歉。我没能把陈彼得安全带回,他……在波特兰遭遇了意外,不幸身亡。”
他低下头,空洞的眼窝对着桌面,语气里满是愧疚:“是我疏忽,没能护住他。”
洪清光闻言,脸上并未露出意外的神色,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指尖摩挲着杯沿:“这件事,老周已经跟我汇报过了。”
她抬眼看向温羽凡,眼神里没有责备,只有几分了然:“警方初步定案是抢劫杀人,但你我都清楚,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陈彼得手里握着魏坤的把柄,他的死,大概率是有人在背后灭口。”
温羽凡猛地抬头,灵视捕捉到洪清光眼底的笃定,显然她早已调查过此事。
“你不必自责。”洪清光继续说道,语气平静却带着安抚的力量,“你此次的任务,本就是救回马轩和林凯。马轩心性不坚,选择背叛洪门,是他自己的选择,与你无关。而林凯能从矿洞安全脱险,还带回了关键线索,这份功劳,已经足够说明你完成了任务。”
她顿了顿,补充道:“陈彼得的死,我会让人继续追查。你刚经历大战,又奔波一路,先好好休整,其他的事,不必急于一时。”
温羽凡握着水杯的手微微收紧,杯壁的凉意顺着指尖蔓延,心中的愧疚虽未完全消散,却因洪清光的理解而轻松了几分。
他对着洪清光微微颔首:“多谢洪当家体谅。后续若有需要我出力的地方,还请吩咐。”
洪清光笑了笑,眼底闪过一丝赞许:“温先生言重了。你我如今皆是洪门中人,理应互相扶持。”
说罢,洪清光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话锋一转,提起了之前许诺的奖励。
她脸上的温和淡去几分,眉头微蹙,神色渐渐凝重起来:“温先生此次立下大功,我之前承诺过的奖励,自然不会食言。”
话音顿了顿,她继续说道:“原本我打算将《亢龙功》剩下的法门完整交给你,这门功法是洪门镇派武学之一,对你的实力提升会有极大助益。但可惜,这后半部功法并不在我手上。”
温羽凡空洞的眼窝微微一动,灵视里捕捉到洪清光眼底的无奈。
“它在魏坤手里。”洪清光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隐忍,“魏坤身为洪门传功长老,手上握着宗门历代收藏的武学典藏和秘笈,《亢龙功》的后半部,正是其中之一。”
她指尖摩挲着杯沿,语气里满是棘手:“我之前已经多次向他讨要,可他总能找出各种理由搪塞,一会儿说功法需要妥善保管不宜轻传,一会儿又说要等合适的时机,摆明了是不愿交出。”
温羽凡轻轻颔首,他在洪门待了些时日,自然清楚内部派系间的较量。
传功长老手握武学资源,本就是重要的权力筹码,魏坤不肯轻易放手,也在情理之中。
他沉声说道:“我明白,宗门内部的事,向来复杂。”
“不过这次,事情有了转机。”洪清光话锋一转,眼神里多了几分异样,“魏坤突然松口了,说愿意交出《亢龙功》的后半部。”
没等温羽凡回应,她又补充道:“但他有个条件——必须让你亲自过去取,旁人代领一概不行。”
温羽凡心中瞬间警铃大作,灵视里闪过陈彼得倒在血泊中的身影,魏坤此刻突然主动让步,还提出这样的要求,实在太过反常。
他几乎立刻猜到:“这恐怕是场鸿门宴。”
“按理说,确实有这个可能。”洪清光认同地点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但如果是他私下邀请你,我必然会阻止。可这次不一样,他是通过我转达的邀请,等于把这件事摆在了明面上。”
她分析道:“魏坤心思深沉,绝不会做这种自授把柄的事。要是他敢在你去取功法时耍花样,不管是对你动手还是设局陷害,都等于坐实了他私藏宗门秘笈、蓄意针对有功之人的罪名,我正好能名正言顺地处置他,他不会这么无谋。”
顿了顿,她眼神变得锐利:“他真正的目的,大概率是想对你威逼利诱,要么让你归顺于他,要么就是想从你口中套取些什么,或许还想借着这个机会,试探你的实力和立场。”
温羽凡沉默片刻,灵视里“看到”洪清光周身气息坦荡,没有丝毫隐瞒,她的分析合情合理。
他握紧了腰间的破邪刀,刀身的冰凉让他更加清醒,随即抬头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便去一趟。正好也看看,这位传功长老,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洪清光点头:“魏坤在我们洪门的培训基地,在郊外,现在过去已经有些晚了。先生今天先回去休息,我让人明天一早送你过去。”
说罢,她高声对门外唤了一声:“林凯。”
林凯已候在厅堂,闻声推门进来:“大当家。”
洪清光抬眼吩咐:“先带温先生他们回住所休息,明天一早你亲自送温先生他们去培训基地。”
“是。”林凯躬身应下。
洪清光将温羽凡送至门口,看向坐在一边喝茶的陈墨:“陈先生和姜先生也可以同去,有他们在,魏坤必然不敢为难你。”
温羽凡道谢:“多谢大当家。”
之后林凯转身带着温羽凡等人离去,脚步声顺着楼梯逐渐远去。
书房里的檀香还在缓缓萦绕,洪清光刚送走温羽凡,指尖还残留着茶杯的微凉,门外就传来沉稳的脚步声。
门轴轻响,孙思诚推门而入。
他深蓝色的绸缎唐装在灯光下泛着暗纹,鬓角的霜白更显沉稳,刚落座便直言发问:“清光,你就这么放心让温羽凡独自去见魏坤?那老狐狸心思深沉,手里握着功法又占着传功长老的位置,指不定憋着什么坏水。”
洪清光端起桌上的温茶,浅啜一口,眼底带着胸有成竹的笑意:“孙叔放心,我心里有数。温羽凡这人,我看得分明,行事作风像极了古时候的侠客,重情重义,不慕名利。”她放下茶杯,指尖在桌面轻轻一点,“这样的人最是难被金银权势收买,而情意,就是拴住他最好的绳子。之前我邀他做客卿,他感念我提供体修功法的机会,便承诺会助我稳固洪门局面,这份承诺,他绝不会食言。”
孙思诚眉头微蹙,仍有疑虑:“可你未免太过看重他了。先不说他丹田被废、双目失明,早已不复当年朱雀局九科翘楚的实力,单论身份,他如今只是个被大陆通缉的亡命之徒。”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几分不解,“陈墨是宗师境高手,出身京城大家族,背景深厚;姜鸿飞更是武尊的徒孙,天赋异禀,未来不可限量。拉拢这两人,不比拉拢一个落魄的温羽凡更有价值?”
洪清光闻言轻笑出声,镜片后的眼睛弯成温和的弧度:“孙叔说得没错,陈墨和姜鸿飞的筹码确实更重。可他们二人,一个自在随性,无求于洪门;另一个身为在职的朱雀干员,我们根本没有能拿捏他们的地方,又谈何拉拢?”
她话锋一转,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但温羽凡不同,他需要洪门的体修功法,需要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这就是我们的契合点。而且,他与陈墨、姜鸿飞情同手足,亲如兄弟。我们拉拢了温羽凡,就相当于在这两方顶尖势力之间,搭上了一条无形的线。”
她抬手摩挲着桌面的木纹,语气笃定:“将来洪门若有需要,温羽凡开口,陈墨和姜鸿飞岂会坐视不理?这盘棋,我们不算亏。”
孙思诚听完,沉默片刻,随即缓缓点头,看向洪清光的眼神里满是赞许:“你这心思,缜密得很。若不是女儿身,你这两个失踪的兄弟,怕是没一个能比得过你,你才是最适合当这个大当家的人。”
洪清光只是淡淡一笑,没有接话。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唐人街的红灯笼次第亮起,映得书房里也多了几分暖意,而她心中的棋局,才刚刚铺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