闾丘楼潞站在空旷的舞台上,指尖轻轻一挑,四周的布景便如流水般变换。
哥特式的尖拱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巴洛克风格的鎏金浮雕,每一处细节都极尽还原。
祂眯着眼,挑剔地看着眼前的场景,随手一挥,那根不听话的石柱立刻乖乖挪了半寸,显得舞台空旷些。
闾丘楼潞绕着舞台踱步,时不时调整细节:
“幕布再暗一点…对,就是这个血色,灯光呢?不行不行太亮了,没有我要的感觉。”
“这块地板的声音也不太对,完美的舞者对一切都很挑剔。”
“啧,这排椅子怎么摆的?”
“不行,这里的花要换一种颜色,不然怎么配得上我精挑细选的演员?”
身为众神剧院的老板,闾丘楼潞对每次演出的装潢布景都很上心,会一点点微调至自己满意的状态。
身为戏剧之神,祂自然热爱这份“工作”。
……
半晌后,闾丘楼潞盯着舞台看了好一会,终于露出满意的神色。
整个剧场都呈现出祂想要的效果,阴郁而华丽,祂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看这里全新的演出。
“完美。”
闾丘楼潞满意点点头,又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尘,突然叹了口气。
“唉,要是靳时栖在就好了,他最擅长在这种布景里找感觉。”
祂掰着指头数了起来。
“一天,两天……怎么才过去两天?维洛瑟斯那老古董可千万别把我的台柱子养坏了。
啧——应该不会有什么变故发生吧?我已经送了很多东西过去,总归是饿不死,冻不着。”
闾丘楼潞莫名打了个寒颤。
还是不太放心呢……
维洛瑟斯总不会把靳时栖切片研究了吧?
“不行,感觉得想个办法把人提前要回来,嗯……到时候就说新戏缺个演员,非他不可。”
闾丘楼潞摸着下巴,眼珠子一转,搜肠刮肚想着歪主意。
“嘶——好像有点牵强,那边不放人怎么办,算了算了,再等几天,反正观测者也不可能忽然跑了。”
闾丘楼潞撇了撇嘴,拿着扇子胡乱在空中比划一下,忽然感觉后颈一凉。
“楼。”
清冷的声音突兀在背后响起,惊得闾丘楼潞一个激灵。
祂脖子僵硬地转过去,脸上瞬间堆满假笑:
“观测者阁下怎么有空光临寒舍?”
维洛瑟斯不知何时站在祂身后,银发从肩头滑落,在素白的长袍上铺开一片冰冷的月光。
闾丘楼潞方才想得太认真,竟没注意到祂究竟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这群可恶的西方神明,知不知道什么叫做礼仪,穿墙过户跟做贼似的,难道不知道有“正门”这个东西吗?
从窗户潜入别人家可不算正人君子所为!
尽管心中腹诽,闾丘楼潞面上还是摆出友好的神色,勉强维持着礼仪。
“《王与刃》的结局。”
维洛瑟斯淡淡道。
祂实在是想要知道,那位看似忠心却危险至极的骑士究竟有没有死去。
“您专程来一趟,就是为了问这个?”
闾丘楼潞的声调忍不住拔高。
这太荒谬了,居然为了一个剧本的结尾亲自降临到祂的剧院之中吗?
并不是分身,而是本体。
“我只要结尾。”
维洛瑟斯再次道。
“好吧好吧,但您这次算是来错了,我也不知道结尾。”
“你是戏剧之神。”
紫眸中流转着罕见的固执。
“正因如此,我才比谁都清楚——”
闾丘楼潞突然收起玩世不恭的表情,扇尖轻点虚空。
舞台上的道具箱自动打开,无数泛黄的剧本飞旋而出,在空气中铺展成星河般的文字长河。
闾丘楼潞手中的折扇忽然脱手,悬浮在半空中缓缓旋转。
扇骨一根根舒展,延长,化作十二道鎏金支架,在虚空中撑开一个璀璨的星环。
祂轻笑一声,向前迈步的同时身体轻盈地飘起。
脚落下的瞬间,暗红长袍如血液般溶解,露出底下真正的形态:
无数金色丝线从皮肤下浮现,每一根都连接着漂浮的剧本。
祂的发梢开始发光,黑发褪成半透明的琉璃色,隐约可见文字在发丝间流动。
整个众神剧院此刻变成了巨大的立体剧本,无数经典角色在星河中浮光掠影地闪现。
闾丘楼潞的本体几乎与文字同化,皮肤下流动的不再是血液,而是永不停歇的戏剧长河。
这是「戏剧之神」真正的模样。
那些飞散的剧本突然静止,随后疯狂翻动。
“可惜连我也打不开别人锁着的结局,每个字被写下的瞬间,就挣脱了作者的掌控。
你以为身为作者就能决定那个骑士最后有没有挥剑?
不,当角色被赋予灵魂的那一刻,连创造者都只能做个旁观者。
我偏爱人类,因为他们演的虽是别人的故事,流的却是自己的真心。
毕竟,所有故事都会自己找到归途。”
半空中,闾丘楼潞看向维洛瑟斯,带着笑意。
“正如阁下现在,不也被困在戏剧之中吗?”
维洛瑟斯执着于知道《王与刃》的结局,是因为这个故事触动了祂作为观测者的根本困惑。
表面忠诚下暗藏的背叛动机,完美映射了祂对靳时栖的疑虑。
祂选择带走那位演员的做法,究竟是对还是错?
在神殿相处的日子里,靳时栖每个举动都像那个步步逼近的骑士。
看似顺从,实则掌控。
更让维洛瑟斯不安的是,祂发现自己竟在隐隐期待靳时栖之后还会有什么举动,就像期待戏剧的高潮转折。
这种前所未有的情绪波动,让习惯记录他人故事的神明,第一次成为了故事里被愚弄的“君王”。
祂必须知道结局,因为那将决定,祂是否要继续这场危险的观测,靳时栖的存在已经影响到了祂的思绪。
维洛瑟斯这位亘古不变的观测者,不知何时已经放下了自己的身份,主动走入故事之中。
哪有什么国王与骑士,那个狡猾的人类,从一开始要刺穿的,就是神明冰冷的心墙。
这个认知使得维洛瑟斯的瞳孔微微收缩。
自己现在的举动,不正是在干涉故事的发展吗?
祂是在何时走入那个人类骗子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