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洛瑟斯的身影无声地浮现在卧室的阴影处。
靳时栖已经睡着了,黑发散在枕上,呼吸均匀而绵长。
神明站在原地,没有靠近。
祂本该像往常一样,直接用法术将人唤醒,或者粗暴地读取对方的梦境。
但此刻,维洛瑟斯只是静静地站着,银发垂落如冻结的月光。
没有喜怒,没有偏好,如同镜面般倒映万物的观测者,在发现自己已经踏入故事之中后,第一次产生了别样的情绪。
那些不该存在的情绪碎片,此刻在神明冰冷的意识中格外清晰:
共舞时,靳时栖温热的手掌贴着祂的指尖,带动祂旋转的瞬间。
发丝扬起时扫过祂的下颌,像一团燃烧的黑焰。
那时祂胸腔里涌动的,是人类称之为“欢愉”的情绪。
进入剧本时,骑士大胆到踏上阶梯,对着君主单膝下跪,用生命打赌自己曾誓死追随的君主不会动手。
那时的感觉,又与“欢愉”截然不同。
而现在,一种更为复杂的情绪在神明的意识中生根。
想要触碰又收回手的矛盾,想要唤醒又宁愿等待的犹豫。
神明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正在经历一场无法记录的蜕变。
从旁观者,变成故事里的人。
……
至高穹顶是一座悬浮于神国中央的巨型建筑,通体由凝固的星光铸造。
议会厅呈环形,十二张神座悬浮于高空,按照权柄高低依次排列。
十二位议员,代表十二位主神,各自执掌不同的权柄。
维洛瑟斯地位特殊,凌驾于其余主神之上,但从未干涉议会决策。
另外,还有三百六十位从神级的神明分管具体事物,如“丰收之神”、“梦境之神”、“复仇之神”等,权柄较窄,需服从主神调遣。
再次一级便是神使级,负责传递神谕、执行命令。
众神之间的议会,并非为了“治理”,而是为了“制衡”。
第一次神战过后,十二主神各自执掌一部分权柄,但神明的欲望与意志并非永恒统一。
有些神明渴望扩张权能,有些则想彻底抹除某些法则。
若无人约束,神国终将因内斗而崩解。
因此,议会定期召开,以“观测者”为见证,确保创世神的意志不会彻底失控。
但维洛瑟斯已经缺席多次。
闾丘楼潞翘着腿坐在神座上,扇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扶手。
十二位主神的座位依次亮起,唯独最高处那张属于观测者的座位,依旧黯淡无光。
奇怪,难道是忘了先前的承诺?
祂懒洋洋地歪在神座上,耳朵里塞着两团金丝棉,这是他从人间歌剧院顺来的,专门用来屏蔽这群聒噪同僚的争吵。
这群神明吵起来也让人头大的很啊。
闾丘楼潞早已习惯如今的状况,只要其余主神不动起手来,祂也懒得去搭理。
吵架的内容无非还是那些老生常谈的东西。
说来也怪,人类喜欢争吵,一定要分个对错,神明也喜欢。
在这一点上,人类简直就是缩小版的神明,在不同种族眼中,战争带来的痛苦是相同的。
闾丘楼潞发呆的时候便喜欢胡思乱想。
看着这些高高在上的神明现如今变得乱糟糟的,祂忍不住回忆第一次神国大战。
那是神国历史上最黑暗的篇章,连主神都不愿轻易提起的禁忌。
没有正义,没有对错,只有权柄与欲望的碰撞。
战争的起因早已模糊。
起初,神国并没有主神从神之说,创世神沉睡后,身为观测者的维洛瑟斯又不问世事,整个神国便乱了起来。
或许是因为某位神明擅自篡改了法则,又或许只是因为一场微不足道的羞辱,总之,这场战争蓄谋已久。
仇恨一旦点燃,便如野火燎原,席卷了整个神国。
不同派系的神明带着各自的从神厮杀在一起,权柄的碰撞撕裂了天穹。
天空之神的雷霆劈碎了海洋之神的领域,亿万顷海水蒸发成血雾。
大地之神的巨手从深渊中扯出熔岩,焚烧森林之神的万千生灵。
神血如雨,浇灌在破碎的法则之上。
战争结束,三分之一的神明彻底陨落,神格崩碎,连名字都被抹去。
那些在厮杀中失控的神明,那些因疯狂而吞噬同类的堕落者,那些妄图颠覆创世法则的叛逆者。
祂们有着创世神的恩典,没有被彻底毁灭,而是被关押在了一座连神明都找不到的监狱里。
只有维洛瑟斯知道“神狱”的位置。
神狱不在时间与空间之内,它存在于观测者的“记录”中,只有维洛瑟斯的法杖能打开通往那里的路径。
而神狱的钥匙被分成了十二把,对应十二位主神。
闾丘楼潞的思绪已经飘回了那场改变神国格局的浩劫。
祂勉强算是走运。
那时候,其他神明为了权柄争得头破血流,祂这个不起眼的从神正躲在人间最热闹的剧院里。
人类的悲欢离合像最醇厚的美酒,让祂的权柄在不知不觉中滋长。
等祂醉醺醺地回到神国时,战争已经接近尾声。
三分之一的同僚永远消失了,而祂却因为吸收了太多人间戏剧的力量,莫名其妙就被推上了主神之位。
当然,也有弊端。
闾丘楼潞的目光扫过议会厅里其他主神阴沉的脸色,在心里轻叹。
这群记仇的家伙,到现在还觉得我偷了他们的位置呢。
就在众神争执到白热化之时。
议会厅的大门无声开启。
没有预兆,没有宣告,一道修长的白色身影缓步而入,银发如瀑垂落,猩红披风在身后无声拂动。
争吵声戛然而止。
维洛瑟斯对突然的寂静毫无反应,只是走向最高处的神座。
祂落座时,银发在扶手上铺开如月光织就的绸缎,法杖斜倚在座椅旁,混沌核心缓慢地脉动着。
整个议会厅陷入一种诡异的静止。
十二主神不约而同地调整坐姿,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
这就是观测者的威仪。
不需要言语,不需要威慑,仅仅只是存在本身,就足以让诸神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