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里,空气像凝固的铅块。
陈卓最后那段录音的尾音还未散尽,李默一拳砸在冰冷的控制台上。
“狗屁的‘逻辑盲区’!”他低声吼道,眼睛布满血丝,“极端的混乱和极端的信任,同时达到阈值?这他妈是哲学问题,不是代码!”
“不。”苏晚的声音很轻,她走到那面巨大的环形屏幕前,屏幕上,代表“信任网络”的金色星河正在被一种冰冷的白光悄然浸染。
她说:“这不是哲学问题,这是一部电影的两个结局,同时上演。”
李默愣住了,没懂她的话。
“猎鹰!”李默转头冲着工作台喊,“给我挖!把‘秩序之环’的底层代码给我翻个底朝天!我要看看这个‘盲区’到底长什么样!”
“在做了老大!”猎鹰的十指在键盘上敲出一片残影,密密麻麻的数据流瀑布般刷过他面前的副屏。
几分钟后,猎鹰猛地停手,放大了其中一段代码。
“找到了……一个‘死循环’指令。”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见了鬼的困惑,“这个指令的结构很怪,它不像程序,更像一个悖论。”
“说人话。”李默催促道。
“它的指令是,当一个节点同时满足两个条件时,系统会尝试进行无限次的自我校验,直到宕机。”猎鹰快速解释,“第一个条件,该节点对‘信任网络’的连接强度达到峰值,也就是百分之百的信任。第二个条件,该节点正在执行对网络具备‘最高破坏性’的物理或数字行为,也就是绝对的混乱。”
猎鹰挠了挠头:“这根本不可能发生。就像你既要全心全意地保护一座房子,又要亲手把它点着。”
话音落下的瞬间,顾沉的身体猛地一颤。
他摊开左手,掌心那个金色的莫比乌斯环印记,正传递来一种极其怪异的震动,不是灼痛,也不是冰冷,而是一种被两种力量反复拉扯的撕裂感。
全心全意地保护,又亲手把它点燃。
这感觉他太熟悉了。
那是在零号安全屋里,他选择“格式化”自己时,意识被撕碎又重组的瞬间。是毁灭,也是新生。
“不。”顾沉开口,声音沙哑,“有一种情况可以。”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身上。
“不是信任。”顾沉的目光穿透屏幕,仿佛看到了网络深处那场无声的战争,“是‘牺牲的信任’。”
他一字一顿地说:“当你爱一样东西,爱到愿意用毁灭自己的方式去成全它。那就是悖论的答案。”
牺牲。
苏晚的脑中“轰”的一声。
她想起了林队,想起了窦唯,想起了无数倒在黎明前的人。
她冲回自己的工作台,拿起那本已经写满的笔记本,翻到最后一页,用力画上一个巨大的叉。
“我的剧本,结局错了。”她抬起头,眼睛里像有火在烧,“《莫比乌斯》的续集,主角不该是完美的英雄。主角……应该是那个‘守序者’。”
李默皱眉:“你是说林峰?”
“是他,也不只是他。”苏晚的笔尖在纸上飞快地划动,“一个看透了混乱,拥抱了秩序,最终却发现绝对的秩序是一座更大牢笼的人。他最后要做什么?他不会去推翻秩序,那会背叛他的信仰。他会用自己的牺牲,去证明秩序本身……也需要一扇门。”
她看着顾沉,说:“我不是在写一个人物。我是在写一个,能触发‘逻辑盲区’的引信。”
“嘀嘀嘀——”
尖锐的警报声突然撕裂了所有人的思路。
“老大!‘守序者’升级行动了!”猎鹰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们不再只是渗透,他们在……主动攻击!”
环形屏幕上,全球地图的几个区域瞬间被标记为深红色。
“南美,里约。贫民窟爆发大规模骚乱,当地帮派火拼。”猎鹰快速报告,调出一段无人机航拍画面,火光和浓烟在城市上空升起,“十五分钟后,一支装备精良的‘城市安全部队’进入,以铁腕手段镇压了骚乱。随后,他们宣布全城进入‘秩序戒严’,所有‘信任节点’被强制关闭。”
画面切换到东欧。
“一个倡导‘信任互助’的民间组织领袖,在家中被捕。罪名是‘煽动社会无序’。”
一个又一个坏消息接踵而至。
“守序者”在用最直接、最高效的方式,制造小范围的混乱,再以救世主的姿态降临,收割人们对秩序的渴望。
他们用恐惧,逼着人们在安全和自由之间做出选择。
“砰!”
李默的办公室大门被撞开,华影集团的王姐冲了进来,她头发凌乱,手里紧紧抓着一个平板电脑。
“苏晚,顾沉!你们看!”她把平板举到众人面前,“网上……全都反了!”
屏幕上,“军团书记官”那篇将《莫比??》和顾沉定义为“温柔暴君”的文章,被翻译成上百种语言,病毒般扩散到全球每一个角落。
下面的评论区,早已沦陷。
“感谢‘守序者’,让我们看清了真相。”
“比起被‘爱’控制,我宁愿生活在规则之下。”
“交出你的情感,换取绝对的安全,这很公平。”
地图上,代表信任的金色光点成片成片地转为冰冷的白色。更多的,则是在“守序者”的物理压制下,被强行熄灭,变成一片死寂的灰色。
然而,就在那片不断蔓延的灰色地带中,一些光点,在熄灭后,又顽强地闪烁了一下,重新亮起。
紧接着,它周围几个原本摇摆不定的白色光点,也仿佛受到了感召,重新变回了温暖的金色。
它们连接在一起,像一片黑暗大海中的小小岛屿。
有人在抵抗。
“苏晚。”王姐的声音发颤,指着屏幕下方一条刚刚发布的全球通告,“他们……他们开始抓人了。所有公开支持《莫比??》,组织线下观影会的粉丝领袖,都在被‘秩序部队’逮捕。”
苏晚的身体晃了一下。
她看着那些刚刚亮起的金色光点,仿佛能看到屏幕背后,一张张因为恐惧而犹豫,又因为信念而选择站出来的脸。
她的故事,正在让一些人付出代价。
她缓缓转过头,看向顾沉,嘴唇翕动,几乎发不出声音。
“我们做的……真的值得吗?”
“这些人……值得你……”
她的声音哽咽了。
顾沉没有回答,他只是走过去,握住她冰冷颤抖的手。
他没有看那闪烁的屏幕,也没有看那些冰冷的数据,他的目光,只落在苏晚的眼睛里。
“我父亲留下的东西,不是要我们去做审判人性的神。”顾沉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足以穿透所有喧嚣的力量,“它只是想让我们,永远记得如何选择去做一个‘人’。”
“而人的选择,有时候,需要代价。”
“我选择相信他们。”
他话音刚落,整个第七号实验室的灯光猛地闪烁了一下。
所有屏幕,瞬间被红色的警报覆盖。
“操!”李默爆了句粗口,“他们对我们动手了!最高级别的ddoS攻击!目标是我们的根服务器!他们想把我们从物理上踢出网络!”
“防御系统过载百分之三十!百分之五十!”猎鹰的吼声带着绝望,“老大!防火墙快撑不住了!”
顾沉拉着苏晚的手,看向窗外。
夜色下的京城,万家灯火依旧。
但在他的感知里,那张代表“信任”的金色星河,正在那张无形巨网的碾压下,变得黯淡、脆弱。
他掌心的印记,那颗作为网络“灯塔”的心脏,跳动得越来越微弱。
李默脸上的汗水混着油污淌下来,他抓起通讯器,对着所有人吼道:“所有算力!全部回防!我们还能撑……”
“十五分钟。”猎鹰绝望地打断了他,“最多十五分钟,我们就会和全世界断开连接。”
决战,甚至还没有开始。
他们就要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