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卷着碎雪扑在青灰色城墙上,城外已排起蜿蜒长队。
粗布麻衣的农人、挑着货担的商贩、裹貂皮斗篷的贵眷,都在风雪里缩着脖颈跺脚。
城门洞如巨兽张开的獠牙,两扇包铁木门半开半掩,裹羊皮袄的兵卒踩着积雪来回踱步,长枪红缨上凝着冰碴。
他们一伙人来得早,此时排队的人不算多,没一会儿便轮到他们。
还是昨日的两名守卫,林二娘见那两人凶神恶煞,下意识牵着福宝往楚大勇身旁靠了靠。
城门下,查验文书的墨迹在雪光里泛着冷蓝,有人得了放行令牌,攥着文书往掌心呵气,匆匆融进城门洞的暗影。
等到他们时,福宝看向城门口的两名守卫正在检查李掌柜的书文,确认无误后又将书文塞到李掌柜怀里看向他们,面露不满。
“你怎么带的人一次比一次多,不会是变着花样浑水摸鱼带人来京城玩儿的吧?”
李掌柜心道“差不多”,脸上笑嘻嘻地赔笑扯开话题:“哎哟两位爷,哪敢的事,我还盼着以后能到京城发展呢,可不敢做掉脑袋的事。”
守卫冷笑一声视线再次落到队伍人的身上,当看到林二娘时不由停下几分眯起眼仔细打量。
“那两也是你的人?怎么还带这个孩子?”
李掌柜顺着那人手指的方向看去,发现指的人正是林二娘和福宝。
“是呀,女的是我们先找的绣娘,旁边的是她的孩子,这不是年纪轻轻早早便成了寡妇,孩子没人领只能带在身旁嘛。”李掌柜给身旁的手下使了个眼色,手下赶忙小跑到箱子前翻出一件棉衣递交上去。
“喏你瞧瞧,这就是她的手艺。”
守卫不屑地撇了眼李掌柜手里的棉衣,无奈地地朝身后指了指:“行了快进去。”
“诶,多谢!”
大伙又推着马车带着这次的货物,拥挤成一团经过那仿佛会吃人的城门。
走进城门的一瞬间,连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夹杂着些许香甜。
福宝仰着红扑扑的小脸吸了吸鼻子,灿笑道:“好香呀。”
林二娘也跟着吸了吸鼻子,赞同道:“确实很香,就像是烤饼的香气。”
一转头,便看到街边的路摊上当真有一家卖烤饼的,香喷喷的热气伴随着冷气茵茵围绕在上空,划出一副白烟图。
楚大勇小跑过去递过几个铜板,没一会儿便拿着二块烧饼回来,分给福宝和林二娘各一块。
“先简单吃个饼填填肚子,等找到客栈落脚了再吃顿好的。”
按他们原先的计划,楚大勇是打算进城之后就同李掌柜分道扬镳,却神不知鬼不觉地跟着他们来到一家客栈。
李掌柜将手放在楚大勇肩上劝说道:“别怪我没提醒你,即便到时候出城也是需要通行证的,离了我们的队伍,你们哪也去不了。”
这下麻烦了,李掌柜是来给朝廷送货的,忙完便会离开,而他们是来寻人的,在这人生硕大的京城中寻找一人无疑是在海底捞针,也不知会待多久。
“李掌柜,可我们也不知何时才能找到人离开,我们也不想耽误你们宝贵的时间,你看还有没有别的办法,条件若是我能承担,在所不辞。”
楚大勇脊背绷得笔直,眉峰拧成锐利的锐角,声音不容置疑地向对方保证,深褐色的眼睛直直与李掌柜对视。
李掌柜无奈地摇摇头:“很无奈,我也没办法,除非你们留在这儿等我们下次再来。”
“下次是什么时候?”林二娘追问道。
“最快大概也是半年吧。”
“半年?”夫妻二人对视一眼面露苦涩。
这怎么行,他们的目的就是找到楚天启后便将人带回去,若是还停留在京城半年时间,说句不祥的话,怕是连家人最后一面都见不上。
见两人难堪的神色,李掌柜安慰似的拍了拍楚大勇的肩:“我们最多能在京城停留五日,等我们忙完了也会帮你们找儿子,但若时间到了便只能听我的安排离开。”
楚大勇艰难的颔首应下:“明白。”
如今事态紧急,最后两伙人入住同一家客栈,李掌柜那伙人准备吃完东西便去办事,而楚大勇他们则是没顾得上吃饭,将东西放下之后便出发去打听。
“掌柜,请问京城服役的人他们在哪个地方居住?”
林二娘带着福宝站在客栈外,等待楚大勇问完话后一并出发。
一家三口顺着掌柜指挥的路,横跨半个京城来到另外一侧,繁华的街道和景象来不得多看一眼,全部的心思都扑在赶路上。
人生地不熟的原因,这一趟走得并不顺利,走走停停到处询问路人,又因为口音的问题时常听不清,只能模糊地按照指的方向行走。
京城的空中一直灰蒙蒙的,时不时会飘下几片雪花,来往的人们脚步急促,好几次险些将福宝冲撞走失。
好不容易来到京城劳工的居住处,土坯墙被北风啃出蜂窝状的孔洞,芦苇编织的门帘早褪成枯草色,冻硬的冰棱顺着歪斜的屋檐垂落。
光从外面看,便给人一种寒酸的感觉。
走进屋内,横七竖八搭着三层大通铺,朽木床板缝隙里塞满发黑的稻草,墙角陶盆堆着结霜的窝头,铁锅里冻成冰坨的菜汤浮着零星油花,混着浓重的汗酸味在冷空气中凝滞不散。
福宝嫌弃地捏了捏鼻子,浓浓的鼻音声音尖锐地小声低问:“娘,天启哥就睡这儿吗?”
林二娘看着眼前的一切,眼眶中被泪水充满模糊了视野,她强忍着泪水“嗯”了声。
破棉絮裹着十几个蜷成虾米的身影,楚大勇放轻脚步地在屋内寻思一圈,冲着林二娘缓慢地摇摇头。
这是屋外走进一位年纪稍大的老人,他看到眼前穿着整齐的一家人,防备地问:“你们是什么人,为何在此处?”
楚大勇将双手抬在胸前赶忙解释道:“我们没有恶意,是特意到此来寻找儿子,请问老伯,您认识一个叫楚天启的孩子吗?”
“楚天启?”老伯狐疑地看向两人,嘴里重复着这个名字,微微仰起头看陷入回想:“有点印象,是不是看起来特别老实乖巧的一孩子,眉头里藏着颗痣?”
“对对对就是他,老伯您知道他现在在哪吗!”林二娘激动不已松开福宝的手快步地走向前。
老伯退后两步同林二娘保持距离,伸手抵住前方示意对方别再靠近,他刚想说话却被一阵猛烈的咳嗽声打断。
“咳咳咳——”
这咳嗽声仿佛跟玩命儿似的一直咳,待那人停下老伯才对他们招了招手:“到外面说。”
出屋之后,林二娘便迫不及待地问:“老伯,我儿子在哪啊,您知道吗?”
老伯拳头抵在嘴前轻咳两声,喘了喘气平复下来后才缓缓道:“他因为染上了肺痨被卫卒带到别的地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