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公主的视线落在他脸上。
“查谁？”
“为殿下诊治‘牵机引’之症的太医，徐文博。”
太平公主的凤眸眯了起来，胡床扶手上那张完整的白虎皮，被她无意识攥紧的指节抓出了深深的褶皱。
“徐太医？”
“他三代为医，入宫二十载，一直为本宫调理身体。你说本宫中毒，难道是说他这二十年的忠心，都是伪装？”
“忠心，有时候也会被利用。”
林琛没有退缩，迎着她的审视。
“我并非说他就是主谋。或许，他只是棋子，甚至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开出的那些用以‘调理’的方子，在日积月累之下，与殿下您日常饮食中的某样东西相冲，最终化作了‘牵机引’的引子。”
“比如，殿下您最爱的，从东海郡快马加鞭送来的鲜活海产，配上徐太医方子里一味看似温补的‘紫河车’，再用特制的银炭烹煮……”
这些都是她最私密的饮食习惯，外人绝难知晓。
“这些，是能让‘牵机引’毒性缓慢渗透，却又不易被察觉的最佳组合。”
林琛停顿了一下，给出了最后的论断。
“查他，不是为了定罪，而是为了找出那只藏在公主府，也藏在他身后的鬼。”
“本宫会给你一个结果。”
她挥了挥手，声音里透着一股决断后的疲惫。
“但在这之前，你最好能证明，你的‘换血’之法，不是天方夜谭。”
“殿下很快就会看到。”
林琛微微躬身，转身退出了内殿。
穿过幽深的廊道，回到自己被安排的僻静跨院，林琛关上房门。
他走到窗边，指尖有节奏地在窗棂上敲击了三下，一长两短。
这是他和狄仁杰约定的信号。
意味着，鱼已入网。
做完这一切，他吹熄了灯火，和衣躺在榻上，双目紧闭，呼吸平稳。
然而，他的听觉却被放大到了极致，院外任何一丝风吹草动，都清晰地传入耳中。
子时刚过，一阵极轻微的，几乎与虫鸣混为一体的“悉悉索索”声，从院墙外传来。
一个黑影如狸猫般，悄无声息地翻过墙头，落地时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黑影在院中停顿了片刻，确认四周无人后，径直来到林琛的房门前。
就在这一瞬，原本紧闭的房门，毫无征兆地向内猛然拉开！
黑影猝不及防，整个人失去平衡，向前扑去。
同时，另一只手夺下了他手中的竹管，反手一记，重重敲在他的后颈。
黑影闷哼一声，身体立刻软了下去。
林琛将他拖入房内，反脚将门勾上。
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弱月光，他看清了来人的脸。
竟是公主府内一个负责修剪花木的普通杂役，那张平日里看起来老实巴交的脸上，此刻写满了惊骇与错愕。
“谁派你来的？”
那杂役嘴唇哆嗦着，眼神疯狂闪烁，显然不想开口。
林琛也不废话，手指在他喉骨上轻轻一按。
“我只问一遍。”林琛松开手，让他喘了口气。
“是……是……”
杂役大口地呼吸着，死亡的恐惧让他彻底崩溃。
他刚要说出那个名字，脸色却骤然一变，转为青紫。
一缕黑血，从他的嘴角溢出。
他死死地瞪着林琛，喉咙里发出最后一声含糊不清的气音，随即头一歪，彻底没了声息。
林琛探了探他的鼻息，又掰开他的嘴，在牙槽深处发现了一个被咬破的微小蜡丸。
是死士。
他冷静地在那杂役身上摸索起来。
很快，他在杂役的腰带夹层里，发现了一块小小的铁牌。
铁牌上没有文字，只刻着一个图案——一朵盛开的、样式奇特的莲花。
看到这朵莲花的瞬间，林琛的动作停住了。
这图案，他见过。
在他穿越而来时，那具现代女尸的手机屏幕上，除了《唐律疏议》的页面，背景壁纸，就是一朵几乎一模一样的黑莲花！
一个死在现代的女人，一个唐代公主府里的刺客，他们之间，竟然被一个相同的神秘符号联系在了一起！
这其中到底隐藏着什么？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
林琛立刻将铁牌收入怀中，将尸体拖到床下藏好，然后迅速整理了一下房间，恢复了原样。
他重新躺回榻上，闭上眼睛。
“林医者，您睡下了吗？”
门外传来的是管事妇人的声音，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恭敬。
“公主殿下有请。”
林琛“睡眼惺忪”地起身开门，跟着管事妇人，再次来到那座灯火通明的内殿。
太平公主依旧坐在那张虎皮胡床上，只是这一次，她的面前，跪着一个瑟瑟发抖的人。
正是太医徐文博。
徐文博一身官服穿得还算整齐，但花白的头发却有些散乱，显然是被紧急从家中召来的。
“殿下……殿下饶命！臣为殿下诊治，绝无二心，绝无二心啊！”
他不住地磕头，额头已经一片青紫。
太平公主没有看他，而是看向林琛。
“本宫的人查了，徐太医这半年来，除了按时入宫为本宫请脉，其余时间都在家中钻研医书，并未与任何可疑之人来往。”
“他的药方，本宫也让宫中最好的几位御医看过了，都说虽无奇效，但也绝不会害人，是最稳妥的固本培元之法。”
“殿下，”徐文博听到这里，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哭喊道，“臣对殿下忠心耿耿，天地可鉴啊！”
“是吗？那你告诉本宫，你家中后院那口枯井之下，藏着的是什么？”
太平公主的管事妇人上前一步，呈上一个托盘，上面放着几本账册和一些瓶瓶罐罐。
“回殿下，我们在徐太医家中井下密室，搜出这些。账册上记录了他与西市一家名为‘波斯邸’的香料铺，有大额的黄金往来。这些瓶罐里，是尚未用完的‘紫河车’，经过验看，这些‘紫河车’里，都混入了一种产自西域的罕见香料，名为‘醉蝶香’。”
“‘醉蝶香’无毒，却能将海产的鲜味提升数倍，是宫中御厨都求之不得的极品。”
“但它与‘紫河车’，再配上银炭的催发，便会生成一种无色无味的毒素，日积月累，便是‘牵机引’。”
“不……不是我！”
徐文博猛地抬起头，状若疯癫。
“是他们逼我的！是‘波斯邸’的掌柜！他说我若不照做，便要杀我全家！我……我也不知道那是毒药啊！我只是……只是拿钱办事……”
“够了。”
太平公主冷冷地打断了他。
她已经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
“把他带下去，处理干净。”
她挥了挥手，决定了徐文博的命运。
两名高大的侍卫立刻上前，将瘫软如泥的徐文博拖了出去。
殿内恢复了安静。
太平公主看着林琛，那审视的目光，终于化作了真正的凝重。
这个男人，只用了一个晚上的时间，就揪出了一个潜伏在她身边，让她痛苦了近一年的毒源。
这份手段，让她心惊，也让她……看到了希望。
“西市‘波斯邸’，本宫会派人去查。”
“现在，该你兑现承诺了。”
林琛没有说话，只是从怀中取出一个布包，缓缓展开。
布包里，是一排长短不一、闪着寒光的银针。
还有……一把造型奇特，刀刃薄如蝉翼的小刀。
那不是中原任何医馆或者军中可见的样式，它看起来，更像是一件用来精准分割血肉的艺术品。
正是那把，他从现代带来的手术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