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陆鼎亭过来道:“小齐子,你愿意跟我这个老朽念书习武吗?”
季齐看向小宝,小宝向他点头,他转过脸嗫嚅着:“我愿意。”
“好,现在就算过了面试。你明天就住到陆府来。平时,我们一起念书练功,节假日,春天去郊野踏春,夏天去小河凫水,秋天去林子里抓野兔,冬天凿开冰窖捞鱼……好吗?”
究竟是小孩子,季齐一听那么好玩儿,之前委顿的脸色很快泛出了光,但还是很收敛地小声说:“好!”
小宝在一旁跳了起来:“爹、娘,我也要住在陆府!我也要住在陆府!……我不在家住了。”
陆伯嵩:“哦呦,小宝,你太吵了。我还是躲远点!”
高梅湘也脑仁疼,顺口道:“没问题,没问题,我正好清闲自在!”
陆鼎亭倒爽快:“小宝、小齐一起住在我这儿,什么都不用带,衣食住行问题都不大。生活上有管家,四书五经我来教,武功师父都是一流。昭王、梅湘你们放心把孩子搁我这儿,错不了。”
陆伯嵩蹙眉,正儿八经地埋怨他爹:“胳膊肘往外拐,管了一大堆小童子,就是没见你对亲儿子上过心。”
陆鼎亭端起茶盏抿一口:“丢人不丢人,你都多大了,还好意思跟这些淘气们争宠!”
众人哗然大笑,觉得有这对父子在场,空气都热烈起来。
陆鼎亭却有些不明白为什么会逗笑周围人。他想:难道我说的不是事实吗?
连翘觉得陆鼎亭跟一般的书斋先生不同。
他装了一脑袋子集经史却一点不古板。正儿八经的斗嘴,一板一眼的幽默而不自知。这就更让人觉得有趣。
高梅湘对季昭道:“那就让小宝去吧,一来小齐有个伴儿,二来家里那不到俩月的婴儿,就让我忙不过来。反正、反正……皇上的儿子季宁也在陆府住。”高梅湘什么都要跟宁馨儿比,包括对孩子的培育。
季昭看着小宝高兴地拉着季齐转圈,掰手腕子,就想起小时候,皇兄几个一起射箭比武、玩踢蹴鞠的事情……好像恍若隔世。现在,他们的孩子也凑在一块儿了。
他没有迟疑,点头表示同意。
大伙儿正聊得高兴,翠姑和傅戈回来了,马上摆了一桌上子丰盛的午餐。
老老少少一大群人围在一起,热热闹闹地欢宴一场。
季齐吃得满头大汗,翠姑一会儿给他擦汗,一会儿给他揉肚子。
连翘去厨房拿来一个食盒,道:“小齐,一下子吃太多,撑坏肚子会疼的。你喜欢吃的,我们放在食盒里面带回家去,等饿了再吃,好吗?”
季齐打了一个嗝儿了,点点头,恋恋不舍地放下了筷子。
一大群人约定以后若凑得齐再来聚。相互又依依不舍地道别,各自回家。
……
几日来,翠姑把吃的穿的用的塞了满满一马车。
傅戈怕再不阻止,翠姑不会停止:“够了够了,你这是要搬家的架势啊。东西太多了,车厢装不下,铁蛋和小枣坐在哪?”
翠姑意犹未尽:“嗯……我觉得还不够。”
到了要开拔的头天晚上,翠姑翻来覆去睡不着,她对傅戈说:“铁蛋和枣丫刚去北疆,还不习惯,你要好好看顾……”
傅戈才过了几天新婚生活,马上就要离开,心里也不好受,但他仍笑着说,“放宽心,北疆什么没有?饿不着,也冻不着。再说了,你的铁蛋和小枣也不是去享受的,是去保家卫国,经受考验的。……战场上,生死未卜,这一点,你要有思想准备。”
最后一句话,傅戈本不想说,但他还是狠狠心地道明。因为,他不能给翠姑打包票,说铁蛋和小枣一定会安全无恙地回来。
哪知翠姑道:“我清楚你的意思,我是逃过难,要过饭的人,什么苦没吃过。要不是遇上先生,也不能跟你认识。我知足,不敢埋怨老天爷。主要是你们仨都走了,我一时半会儿拐不过弯来,心里空落落的。”
傅戈道:“我舍不得你,但也必须得离开,我知道我的翠翠深明大义。”
“什么你的翠翠?”翠姑嗔怪。其实,翠姑的名字就叫张翠翠,她跟过世的前夫一个姓。只不过,傅戈不知道,就是这么亲热地一叫,刚好对上了榫卯。
“你当然是我的。”傅戈道:“知道不?翠翠,昭王那老房子要拆了,给我和王春河盖宅院,是皇上的奖励。”
“真的假的?”翠姑忽地一下坐了起来。她太惊讶了,但又有些不信,因为这像是天上掉馅饼,怎么就那么不实在呢!
“信不信地,你去问问古副将不就知道了。”傅戈道。
“怎么又哭开了?”傅戈见翠姑啜泣。给她擦眼泪,越擦越多,泪水像断了线一样,不住往下流。
“我高兴。你说我这是哪辈子修来的福啊!让我遇上了你。你在北疆一定要好好的噢!”
“嗯,估计我和王春河会回来过春节,到那时,宅院可能也差不多快完工了。”
翠姑觉得自己都幸福没边了,但又担心古连翘:“我不能搬走,我搬走了,先生咋办?她连个饭也做不好。”
“古副将是你亲人,就不是我的亲人?我们的家,就是她的家。她来家吃不就得了。”傅戈道。
“倒也是。”
翠姑觉得,傅戈真是她的良人。这辈子吃了那么多苦,但老天爷开眼,让她此时此刻除了甜蜜还是甜蜜。
二人喁喁细语,憧憬了一番今后的美好日子后,傅戈又道:“最近边境不太安宁,王春河跟我说,我和他要早点赶回去。明天我们骑马单独走直线,两天就到了。运粮队由恽锦副参军指挥,铁蛋和小枣随队参加护卫,估计要十天半个月才能抵达北疆。山路上的黑道土匪,近年来已经被我们剿灭得差不多了,剩下都是些小毛贼,凭着铁蛋和小枣的身手,不难对付。所以,你别担心。”
“嗯。”翠姑应道。
“好了,不说了,睡觉!睡觉!”傅戈一把搂过翠姑。
此刻,王春河在跟小窦喝酒。
小窦要留在京城给古连翘做暗卫,王春河次日便要离开。二人是战场上的生死之交,互相拍着膀子,情谊都在一杯杯酒里了。
“好久回京?”小窦哽咽着没话找话。还没出发就问什么时候回来,完全是没影儿的事儿,因此,他也没希望王春河能回答。
可王春河居然说:“回来过春节。”
小窦惊讶地看着王春河:“怎么可能?现在到过春节也就两三个月了,说什么胡话。醉啦?。”
“不知道了吧,大人跟我说了悄悄话,皇上奖励我一座新宅院,你说,我媳妇儿还不知道在哪里呢,宅院就有了,爽不爽?”王春河喝多了,脸庞红红的,已经上头。
“在哪呢?”小窦摸摸王春河的脑门儿,确定没发烧,但还是不信。
“还没修。”王春河实话实说。
“说你是大忽悠你还犟。洗洗睡吧,明天还要早起赶路呢。”
小窦不咋喝酒,一桌子菜,基本上都是他在吃,撑圆了肚子眼皮就开始打架。说着,动手收拾碗筷。
“不信,那,那你去问、问、问古副将就知道了。”王春河嘴里结结巴巴地嘟囔,人趴在了桌上,一会儿就没了动静。
小窦拖着拽着,好不容易把他弄上了床。
此刻,古连翘正坐在床上,抱着双腿,呆呆地望着窗外明月。半晌,那首小诗突然跑到脑子里来,她念出了声:“小院无人夜,烟斜月转明。易惆怅,不必有离情。”
然后一掀被子,进了被窝。
……
一缕晨光温暖了屋里的陈设,窗外的小鸟在老杨树上跳来跳去地鸣叫。
王春河睁眼一瞅,小窦床上的被子已经叠得整整齐齐,人却不见了。
他赶紧爬了起来,洗漱一番后来到后院厅堂。
桌上已经摆满了馒头、蒸饺、包子、红薯、熟鸡蛋什么的,连翘、铁蛋、小枣、小窦、傅戈、翠姑正围在圆桌前吃着早餐。
翠姑的眼睛红红的,见他进来,连忙招呼:“王都统起来啦,快坐下吃饭。”说着,起身舀了一碗粥放在他面前。
王春河坐下后,端起粥稀里呼噜地喝了几口,然后,拍着身旁小窦的肩膀说,“昨晚上,我给你讲的事是真的,没说酒话忽悠你。”
小窦:“还在想昨晚上的事情!醒醒吧!刚才,傅副将对我说了,大好的事情,我信!”
傅戈放下碗,对王春河道:“我先去牵马,在门外等你。你慢慢吃。”
王春河见状,三口两口喝完粥,拿起一个馒头,就往外走。
翠姑见状,拣了几个馒头、包子、鸡蛋装进一个食盒,跟了出去。
小院门口。
傅戈身着黑色劲装,披着浅色斗篷,腰间插着佩剑,抓着缰绳,稳稳地坐在了马背上。
王春河同样装束,牵着马出来,翻身上去。
他腮帮子还蠕动着,咽下最后一口翠姑递给他的鸡蛋。然后,一边把食盒放进了褡裢行囊,一边笑着对翠姑说,“路上饿了我会和傅戈分着吃。”
翠姑笑笑,眼神却贪恋地看向傅戈。
傅戈保持着挺拔的英姿,并没有丝毫情绪流露,他对着正前方,双腿一夹,一阵风似地窜了出去。
王春河座下的马不安分起来,四只蹄子突突地来回杂沓,刨着地上的土坷垃。
他使劲儿拽住缰绳,跟站在门口的连翘、铁蛋、小枣和小窦说了声:“走了啊!”一躬身,还未扬鞭,马就如离弦之箭冲了出去。
旷野中,一前一后两匹马渐渐靠近,变成两个小黑点,眨眼功夫,没了踪影。
半个时辰后,铁蛋和小枣全副武装,坐上了马车,等待出发。
运粮队过来了。
恽锦在座骑上挥挥手,铁蛋和小枣的马车立即加入了车队。
他跳下马,跟连翘拱手:“末将跟古御史道别。”
连翘还礼:“恽副参军辛苦。”
恽锦见翠姑在马车旁拉着小枣的手。就道,“翠姑姐,你把人交给我,就大胆放宽心。”
翠姑抹了把泪:“放心、放心,我就是妇道心肠,有些舍不得。”
小窦过去拥着恽锦的肩膀,凑近他的耳朵小声地说:“好好干,不要莽撞!”
“说啥哪,小豆子,别哪壶不开提哪壶!走咧!”他跃马扬鞭:“古副将,小豆子,翠姑,再见啰!”
小院地势高,连翘、翠姑和小窦目送着弯弯曲曲、延续不绝的运粮队逶迤远去,直到拐进了山谷。
……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
转眼间,冬季来临,空气有了寒意。
辰时,群臣进大殿议事。
季翃坐上了龙椅,百废待兴,被各种事情拖住了脚。
有些是老皇上遗留的麻烦,有些是要做足准备……招募、赈灾、开河、垦荒、治贪、兴商、应对边疆侵扰……等等,齐头并进。他认为,康平盛世不是喊口号,而是要开好局。因此,关键是拿出实施办法,做到心中有数。因此,他多次小范围商议,却迟迟没有公开正式召集群臣议事。这是第一次。
群臣进了殿门。
走在前面的,大部分是刚任职的新锐,气象朝气蓬勃。除了季昭,陆伯嵩,还有吏部侍郎江土壤,刑部主事陈俊研等亦在此列。
吏部尚书宁德皓等老皇上的原班人马走在后面。
古连翘作为新任御史,穿官服上朝。
她对这个职位是有些忐忑的。
由于自己不太会交际,又不晓得进殿的规矩,心想着不管怎样,对熟悉的和不熟悉的官员都得打个招呼,礼貌地寒暄几句,免得给人留下不好的印象,被人议论说她高冷。于是,头天晚上就做好了充足的准备,甚至把谁是谁,该怎么问候都预先练习了一遍呢。
结果,群臣目不斜视,各自眼朝前方默默走路,仿佛不认识一般。这下遂了愿,她长舒一口气。
过去,做捕快时,连翘是个微小人物,加之捕快的黑色制服掩盖了她的性别,很多人不知道她是女的。可此次任御史,官做大了,自然就有些人在私下深挖她的来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