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双眼散发着幽幽绿光、动作异常僵硬的腐狼,以及那些由骷髅和白骨拼凑而成的傀儡,此刻被践踏得支离破碎,它们原本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力,在这一瞬间荡然无存。
余下还能勉强活动的,此刻也完全失去了刚才的威风,惊恐万分地四处逃窜。有的甚至直接扔掉了身上的盔甲和武器,狼狈不堪地跪在地上,双手紧紧抱住头部,那副模样,让人不禁产生了疑惑——这些毫无人性的傀儡也会恐惧吗?
就在这一瞬间,原本静谧的树林里突然传来轻微响动,紧接着,一个身影小心翼翼地从树林中窜了出来。
只见他身着黑色紧身衣,脸被面罩遮住,只露出一双警觉的眼睛。仿佛与周围的树林环境融为一体。
这人速度极快,眨眼间便抵达了那头领的身旁。看样子是那影卫头领的心腹之一。
他迅速贴近头领的耳朵,轻声低语道:“已经查清线索,可是......可是......我们已经没有力量再战了。”
这话如同重锤一般让那头领尖啸起来:“你说什么?我们已经没有力量再战?不可能!我不信,我也不退,我们一定要誓死抵抗到底!”
话音未落,一片惨叫此起彼伏地传来,仿佛是对他这番话的回应。
那心腹心急如焚:“宇文大人有旨,叫您三思,留得青山,报仇十年不晚!”
那头领略一思忖,捏紧拳头,狠狠地道:“死也不甘心......撤吧,早晚我会赢回来!”
接着,他挥袖打出了一片黑雾,浓郁的雾气带着刺鼻的腥臭弥漫扩张,阻隔了所有人的视线。
古连翘一直盯着这个头领,虽然听不清那影卫跟心腹的对话,但立刻意识到他们要逃跑。
她从地上捡起一把不知谁掉落的长弓,搭上一支箭,凭借刚才的记忆和声音的来源,朝着黑雾里那个模糊的身影奋力射去!
“噗嗤!”箭矢入肉。
“哎呦”,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哼传来。清脆的音质,明显属于女性。
黑雾稍散,渐渐显露了那位东丰头领的身影,她的肩膀上赫然插着一支颤动不已的箭矢。
她的帽子和外套不知所踪,面具也掉在地上,中世纪恶女魅惑妆容上惊魂未定的表情显而易见。
只见她紧紧咬着牙关,面色苍白如纸,额头上冷汗涔涔。她的嘴唇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着,仿佛下一秒就要昏厥过去。
但是,她并没有放弃,而是用尽全身力气,一只手紧紧握住肩膀上倒插的箭矢,另一只手则死死地按住那不断喷涌而出的鲜血。
她的手指间汩汩流出的鲜血,染红了衣衫和地面。但她似乎完全没有感觉到疼痛,只是专注地与那支深深嵌入她身体的箭矢较劲。
终于,那箭矢被她硬生生地拔了出来。伴随着一阵剧痛,她的身体猛地一颤,险些站立不稳。但她强忍着,没有让自己倒下。
她缓缓转过身来,目光如刀,直直地刺向古连翘。那目光中满是仇恨和怨毒,仿佛要将古连翘生吞活剥一般。她的嘴唇微张,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冷哼。
这一声冷哼,所包含的威胁意味再明显不过——“我记住你了”。
“岂容你逃掉!”古连翘明显感觉到对方传达的恶毒,但她才不管,一挥手,几名将士立即冲上去抓她。
还没到跟前,“嘭!”的一声轻响,那头领捏碎了胸前的一枚玉佩。一股更加浓郁、更加难闻的绿色烟雾炸开,迅速笼罩在她周围。
那些将士顿时脚步摇晃而东倒西歪。
傅戈在战场上见过这诡秘的烟雾,立即捂住鼻子,和几个人上前把那几个将士给拽了回来:“小心!这毒雾具有致幻效果,捂住鼻子,赶紧后撤!”
待绿烟慢慢散去,那头领已经不见了,原地留下一滩猩红色的粘稠血液,以及零星的青铜面具残片。
头领跑了,战场上剩下的影卫、骷髅和腐狼失去了主心骨和邪术支撑,顿时成为无头苍蝇,被迅速围剿斩杀。
杀声逐渐平息。
古连翘与众将士身上的战袍被烧焦,浑身上下血迹斑斑,乌漆麻黑的脸,除了眼睛在转,四肢能动弹,跟遍地的尸骸没有两样。
他们像被施了定身咒一样,呆呆地站在那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这片刚才还硝烟弥漫的战场。
放眼望去,满目疮痍,一片狼藉,深浅不一的坑洼里残留着暗红色的血迹,地上横七竖八地散落着各种兵器和盔甲,有的已经断裂,有的则被鲜血染得通红。
不远处,上百具尸体静静地躺着,他们的身体扭曲着,有的甚至还保持着临死前挣扎的姿势。这些尸体大多数是敌人的,也有几具是自己人。他们刚刚还无比鲜活,此刻都已经失去了生命体征,变得冰冷而僵硬。
那是生命消逝的证明。
刚才的喊杀声、惨叫声、兵器碰撞声还在耳边轰鸣。可现在,一切都归于平静。除了瑟瑟秋风呼啸而过,发出“呜呜”的声音,就再也没有其它的声响。
这突如其来的安静让他们感到无比的陌生和不适应,仿佛这片废墟在这一刻凝固了。
这片死寂的环境里,突然传来一阵刨土的声音,显得异常突兀。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缓缓地从堆积如山的尸体中间拱出来。
过了一会儿,一个身影艰难地钻了出来——是小枣。
“呸呸!”她吐出口中的泥沙,用手背擦了擦嘴角,干脆利落地将匕首插进绑腿上的刀鞘。
然后,一边用力地拍打着身上的泥土,一边拉扯着散乱不堪的小辫儿。
夕阳晚霞,光线万道,穿过暗云,洒在小枣身上,她立在那里,宛如一座残破而美丽的雕塑。
古连翘走了过来,小枣抱着她就哭开了:“先生,先生,好怕再也见不到你,呜呜呜......”
古连翘拍着她的后背:“好啦、好啦,我刚才还在远远地欣赏钢铁女将士的飒爽英姿,怎么一下就哭开了。”
不这样讲还好,一讲,小枣收紧了抱着连翘的两臂,哇啦哇啦地哭得更响了。
和颐左腿的裤管被白骨傀儡抓掉了半只,腿上也受了伤,小窦指着他在裤管里晃荡的光腿,笑得弯下了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和颐低头一看,也笑了,索性“呲啦”一声,把右腿裤管也给撕了下来,就变成短裤了。一只糊满了污秽的腿,一只白光干净的腿,对比鲜明,很是滑稽。
周围的将士们看着,笑得乐不可支,小窦就差在地上打滚儿了。
窦春旺脸庞上堆满了笑意,和颐可是他心目中的南兆皇太子啊!他一巴掌拍在小窦身上:“笑笑笑,命都快没了还笑,真是心大......”
窦小豆回身看着快忍不住的小枣说:“想笑就笑,枣丫头,我断定你憋不住!”
小枣一脚扫过去,道:“滚!”,当真前仰后合地笑开了。
她直起身体,仰起糊满血迹和泥土的小脸儿,“哎呀来——”一支山歌从她口中溜了出来。
空气中混合着血腥味、焦糊味、泥土味和那股令人作呕的邪异腥臭味,尚未完全散去......
王春河双手握着沾满血迹的长槊,朝着逃遁者消失的方向狠狠啐了一口:“妈的,这群见不得光的耗子,溜得倒挺快!”
他唏嘘不已,倍感遗憾,因为这些逃走的才是真正的“大鱼”。
火光映着山巅那口硕大的石棺,忽明忽暗。
古连翘盯着它,思忖了一会儿,向它走去。
石棺四周布满了绿色的苔藓,斑驳的真菌。棺盖上雕刻的铭文已破损模糊,原先镶嵌的纹饰还是能看出当初精美绝伦的印迹。
她觉得这不是石棺,而是一只硕大的阿里巴巴十四大盗的古董箱。
倏尔,脖子上的小金牌在胸口处热了一下,又倏尔消失。
她暗生惊疑,目光中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困惑。
她靠在离石棺十几步远的一棵烧焦的树桩上,被烟火燎得一绺一绺的战袍布满团团的血污,整个人透着疲惫,但那种没来由的清冷、肃杀与不好惹的气质还在。
陆伯嵩在护卫的簇拥下走来。
他先对一旁的王春河和傅戈点点头,目光又扫过那些站着的、蹲着的、因受伤躺在地上的将士们,最后,定格在和颐身上。
陆伯嵩跟和颐很熟悉。
因为,当年,古连翘和翠姑把和颐送到他家,做他爹陆鼎亭的学生,他们就经常见面。
只是这会儿知道了他们是远房亲戚,论辈分还是他的大侄子,而且,可能,和颐很快就会是南兆皇帝,这叫陆伯嵩生出一丝仰视和敬畏,但眼下更多的是有一丁点儿尴尬。
但究竟是在朝堂混过多年,陆伯嵩带着笑意微微拱了拱手,算是恪守了君臣礼节。
和颐十分机灵,倒也没有不知所措,他伤口疼痛,用剑支撑着身体站起来,喉头滚动,依然恪守眼下的本分:“见过陆大人!”
一边的窦春旺曾是和颐父皇的贴身侍卫,看着周围惊愕的眼光,只有他明白陆伯嵩的意思——想必和颐名正言顺的继位指日可待。他有些激动,想着这一切是如此地艰难和不易,因为伤痛而靠着土坡滑坐下来的身体又缓慢地站了起来,究竟也说不出什么。
他默默地擦拭着鬼头刀上的血污,手在微微发抖。心里对自己说:等着吧,该来的总会到来。
陆伯嵩站上了土坡,对着众人道:“你们辛苦了!”声音竟然有些哽咽。
“你们英勇杀敌,不仅撞破了东丰影卫的阴谋,还逼迫他们使出了最后的杀手锏。他们的个人武艺或许高超,召唤的邪术或许难防,但遇到无所畏惧的你们,就溃不成军。你们是云霄国的骄傲,功不可没!我要向皇上给你们请功!”
“谢大人!”将士们齐齐刷刷地站了起来,大声疾呼,声震山壑。
王春河过来跟陆伯嵩小声嘀咕了几句。
陆伯嵩又抬头朗声道:“尽管说‘辛苦了’,显得轻飘飘,毫无分量,但我还是要讲,英勇无畏的将士们,你们辛!苦!了!萧大叔和萧婶儿在茂财货栈为你们准备了丰盛晚餐,正等着犒劳你们!”
“噢!噢!噢!”众人的胳膊上下来回举着,刀枪剑戟林立,欢呼声惊飞一群一群回巢的鸦雀飞向蓝天。
王春河也站上了土坡:“我宣布,战斗结束了!傅戈负责带人打扫战场,清点伤亡。其余人立即下山!”
队伍陆陆续续地沿着山道往下走。
陆伯嵩来到古连翘面前,低声道,“古御史,我们赢了,但赢得太艰苦!这是一场硬仗,详细战况,你要尽快以书面形式给我,我好立即禀报皇上。”
古连翘挺了挺脊背:“遵命,尚书大人。”
其实,古连翘的官职与陆伯嵩已经差不太多,但她曾是陆伯嵩下属,谈公务时,一直习惯把姿态放低。
秋风习习,山花烂漫,枯叶遍地。
远远望去,下山的队伍像一条长蛇阵在山间游动。
古连翘身上有伤,却神清气爽。她的脚步踏在枯叶上,发出嘁嘁嚓嚓的声响。
陆伯嵩附在她耳旁道:“你行不行啊,下山叫金煜去找个好点的郎中瞧瞧——金煜现在对南兆国的犄角旮旯都很熟悉。”
古连翘:“谢大人,不用了,这点小伤,我自己能料理好。你忘了,我告诉过你,我家虽然没人是医生,但爷爷那辈儿全是中医。”顿了顿,又道,“让东丰影卫头领跑了,想想就来气......”
陆伯嵩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安慰之色,他缓缓道来:“那头领名叫宇文格格,她可是东丰兵部侍郎宇文盛的爱女啊。”说到这里,陆伯嵩顿了一下,似乎在回忆什么,然后接着说,“你可还记得宇文越这个人?他就是之前去骁骑营担任副监军的那个。”
见古连翘在努力思索,陆伯嵩接着说:“你不记得啦?当时齐荒攻上了城楼,将宇文越给押走了。可谁能想到呢,就在他们下关隘的时候,宇文越竟然一脚踏空,当场摔死……”
说到这里,陆伯嵩叹了口气,“这个宇文越,正是宇文格格的亲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