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察院成立第三天,晨雾还未散去,赖崇的身影已映在御书房的窗纸上。
“张启年那小子昨夜在城外的破庙见了一个蒙古商队。”赖崇的声音带着寒意传了进来,“包袱里有半块虎符,和刺客靴底的纹路完全吻合。”他掀开斗篷,青铜碎片“当啷”一声落在桌子上,“还有账本,上面记着去年山东的赈灾银,有三成进了他的私人金库。”
史渊正在翻阅户部呈上来的粮册,墨迹未干的“赈灾已毕”四个字刺痛了他的眼睛。
他捏起虎符碎片,指腹摩挲着狼纹的凸起——和昨夜刺客的那半块,连断口处的锈迹都能对上。
“传旨。”他重重地磕了一下茶盏,“宣户部尚书张启年即刻入宫。”
奉天殿的日晷刚移过第三格,张启年便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
他官服的前襟沾着粥渍,显然是从热被窝里被拉出来的,发冠歪在耳后,见到龙椅上的史渊,膝盖一软就跪了下来:“陛下,臣……臣昨夜患了风寒,这就请罪……”
“风寒?”史渊从龙案下抽出账本,“山东百姓啃树皮的时候,张大人的风寒倒是养得不错——”他翻到某一页,“永乐楼的花酒钱,一月十七,二十两;西市绸缎庄,狐皮大氅,一百二十两;还有这——”他的指尖戳在“蒙古商队”四个字上,“腊月初三,用五千两白银买的,是狼纹虎符吧?”
张启年的脸瞬间变得煞白,额头上的汗珠顺着皱纹滚进了衣领。
他突然扑过来拽住史渊龙袍的下摆:“陛下明察!是有人栽赃陷害!臣对大明朝忠心耿耿——”
“忠心?”史渊一脚踢开他,霸王枪“嗡”的一声出鞘,枪尖挑开了张启年腰间的玉佩。
红穗子下系着半块虎符,和赖崇拿来的碎片完全吻合。
殿外突然起风,吹得烛火摇晃,映出张启年脖颈处暴起的青筋,活像一条被抽了骨头的蛇。
“押到午门去。”史渊将枪尖抵在张启年的喉结上,“朕要让百官看看,私通敌国、贪污民脂的狗官,会有什么下场。”
午门广场的砖缝里还凝结着晨露,三百名官员跪了一地。
张启年被按在铡刀下时,户部侍郎抖得连朝笏都握不住,“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史渊站在城楼之上,望着人群中发白的脸——礼部尚书攥着朝珠的手在颤抖,刑部侍郎额头上的汗水把乌纱帽浸出了一个深色的印子。
“咔嚓”一声,血溅起了半丈高。
史渊摸着腰间的霸王枪,枪杆上的赤金纹路被血光映得发亮。
他听见下面有人抽泣,有人咬牙切齿,还有人把朝笏攥得指节发白。
“今日杀张启年,明日——”他的声音带着血腥的风灌进每个人的耳朵,“杀所有藏在阴影里的老鼠。”
当晚,赖崇的身影又钻进了御书房。
他掀开斗篷,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纸条:“周、吴、郑三家的家主,今夜分别会见了辽东、甘肃、云南的守将。”他摊开地图,用刀尖点着三个红圈,“周府的暗卫说,要‘里应外合,换一个能说话的皇帝’。”
史渊盯着地图上的红圈,手指缓缓划过云南的方向——那是他当年打下的地盘,守将王雄是跟着他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明日早朝,宣周家长子周延之。”他突然笑了,“朕要赏他做兵部侍郎。”
赖崇的刀尖顿了一下:“陛下是要……”
“把老鼠放进笼子里,才好一网打尽。”史渊抽出一张纸,上面是他刚拟好的南巡诏书,“顺便,朕要去江南看看。”
江南的蝉鸣声比京城更炽热。
史渊换了一身青布短打,蹲在苏州城外的田埂上,看着老农跪在裂开的田地里哭泣。
“大人您看,”老农扒开土块,露出下面的碎石子,“这些地早被周员外家占了,我们租地要交七成的粮食,今年大旱,交不上就拿人抵——”他指着远处的庄子,红墙绿瓦刺得人眼睛生疼,“周员外昨天还打死了一个交不起租的小伙子,扔到乱葬岗去了。”
史渊摸出一块碎银塞给老农,转身时撞翻了路边的茶摊。
茶碗里的水溅到了他的鞋上,他蹲下身擦拭,却看见茶摊底下压着一张纸——是周员外家的佃契,上面的印子和京城周府的一模一样。
“走。”他扯了扯随从的衣袖,声音低沉,“去杭州。”
杭州城的绣坊里,绣娘的手指被银针扎得鲜血淋漓。
“姑娘,这匹云锦要赶在中秋前送到周府。”老鸨捏着绣娘的手往布上按,“周夫人说了,少一针,就扣你爹的棺材钱。”史渊站在门口,闻到屋里飘出的血腥味,比京城的龙涎香更刺鼻。
他回到行宫时,月光正爬过《清田令》的草稿。
墨迹未干的“严查土地兼并,私占良田者抄家”几个字,被夜风吹得掀起了一角。
“陛下,”随从捧着密报进来,“李慎之联合十三御史,参奏您‘擅改祖制’。”
史渊把笔一摔,墨汁溅在“抄家”两个字上,晕开了一片黑色。
他想起李慎之当年跪在应天府城门口,说“愿为明主效死”时的白须飘飘,又想起今早看到的田埂上的白骨。
“去李府。”他披上一件玄色大氅,“现在就去。”
李府的狗还没叫出声,赖崇的刀已架在门房的脖子上。
史渊踢开正厅的门,烛火映得墙上的“忠君”匾直晃。
李慎之穿着中衣从内室冲出来,看到龙袍的瞬间,腿一软栽倒在地上:“陛下……臣只是忧心祖制……”
“忧心?”史渊挥了挥手,赖崇拎着一个檀木匣走过来,“打开。”
匣子里的密信飘出来时,李慎之的白须都在颤抖。
最上面一封写着:“待史渊南巡,可联合三镇兵力,直取金陵。”落款是“草原狼主”。
“祖制?”史渊捏着信笺,“你倒是把胡人的祖制学得很透彻。”
李慎之突然扑过来抱住他的腿:“陛下!臣是被胁迫的!当年臣的独子在草原被劫……他们拿他的命要挟……”
“你独子三年前就死了。”史渊蹲下来,盯着他惊恐的眼睛,“赖崇上个月在漠北找到的骸骨,身上还穿着你送的玉坠。”
李慎之的嘴张成了一个“o”型,再也发不出声音。
三天后,李慎之的流放车队出了金陵城。
史渊站在城楼上,望着车队扬起的尘土,忽然觉得有些疲惫。
他摸了摸腰间的霸王枪,枪杆还是热的,就像当年在义军里,兄弟的血溅在上面的温度。
“陛下。”赖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幕后的线索,牵到了……当年应天府的旧部。”
史渊望着远处的紫金山,山雾里仿佛有个人影一闪。
他想起十年前,那个在破庙里分给他半块炊饼的兄弟,想起去年还跪在他面前说“永远效忠”的脸。
“让他们跳。”他说,声音轻得像风,“跳得越高,摔得越疼。”
窗外突然响起一声炸雷,豆大的雨点砸在瓦当上。
赖崇刚要说话,却见史渊望着殿外的方向,眼神突然凝固。
“怎么了?”
“没事。”史渊收回目光,“可能……是错觉。”
他没说,刚才在雨幕里,他好像看见一个穿着月白色裙子的身影,站在金陵郊外的桃树下,正往城里望。
洪武五年秋,挽月忽然现身金陵郊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