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竹端着汤药进来时,看到的就是皇后倚在榻上,眼神空洞望着帐顶的模样。
“娘娘,该用药了。”清竹轻声唤道。
皇后缓缓转过头,抓住清竹的手,像抓住最后一根浮木,声音沙哑破碎:“清竹,鹤琳说本宫绝情……你说,本宫是不是真的做错了?我们这样斗,究竟有什么意义?”
清竹心中一震,面上却依旧沉稳。
她将药碗稳稳放在床边小几上,反握住皇后冰凉的手,声音低沉而坚定:“娘娘,您没错。走到今日,您、奴婢,还有杨家,早就没有回头路了。”
她凑近些,目光锐利如刀,剖开皇后此刻的软弱:“娘娘,乌贵妃圣眷正浓,七皇子、八皇子聪慧健康,大皇子生母虽倒,但他毕竟是长子,二皇子蛰伏已久,安淑妃、姜昭仪哪个是省油的灯?
娘娘,您若此时心软,若此时退缩,等待您、等待五皇子、等待杨家的会是什么?卢才人的今日,恐怕都是奢望了。”
“冷宫?只怕是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清竹的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让皇后激灵灵打了个寒战。
“娘娘,姐妹情深固然重要,可在这深宫之中,最重要的是活着,体面地活着。
鹤琳小姐一时想不通,总有一天会明白您的苦衷。但现在,您绝不能倒下去。”
皇后眼中的迷茫和脆弱,在清竹一句句冷静到近乎残酷的分析中,渐渐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晦暗的深沉。
是啊,没有回头路了。
从她对太后下手的那一刻起,她就亲手斩断了所有退路。
鹤琳可以觉得没意思,可以抽身,但她不能。她是皇后,等待她的只有两条路。
一条是登上至尊之位,另一条就是万丈深渊。
皇后松开清竹的手,自己端起了那碗漆黑的汤药,一饮而尽。
苦涩的药汁滑过喉咙,带来一种近乎自虐的清醒。
“你说得对。”皇后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甚至带着一丝冰棱般的质感,
“是本宫迷障了。乌止……本宫倒要看看,她能得意到几时。”
她重新看向铜镜,镜中的女人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经截然不同。
那里面的迷茫和痛苦被强行压下,凝聚成更加执拗和冷硬的决心。
斗?当然要斗下去。
不仅要斗,还要赢。
只有赢到最后,成为太后,她所做的一切牺牲,包括失去的姐妹亲情,才会被赋予“值得”的定义。
至于过程中的肮脏与血腥,就让它永远埋藏在这重重宫阙之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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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华殿内,烛火暖融,映着乌止恬静的侧颜。
她正拿着一把小银剪,细细修剪着一盆兰草的枯叶,动作不疾不徐。
慕容奕坐在不远处的窗榻上,手边摞着几本奏折,目光却并未落在字里行间,而是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柔和,流连在乌止身上。
殿内沉香袅袅,一派静谧安宁。
直到乌止放下银剪,用雪白的帕子擦了擦手后看向慕容奕。
见慕容奕仍在看着折子,忽然起了玩心,她上前一把丢在奏折,往慕容奕怀中一坐。
“皇上,折子比嫔妾还好看么?”
乌止委屈巴巴地扬起小脸。
慕容奕压着眼皮淡淡扫她一眼。
这么多年,乌止的这些小把戏慕容奕清楚得很。
只要他不搭理她,他的爱妃就会像狐狸精上身一样勾着他,磨着他。
怎么说呢,谁不喜欢被喜欢的人主动示爱?
可惜,慕容奕这次算错了。
乌止慕容奕不理他,捧着慕容奕的脸道:“今日听映绿说起宫外趣闻,倒让我想起未出阁时,见过民间举办的马球赛。
男女同场竞技,或是各自组队,既考较骑术身手,也讲究默契配合,热闹得很呢。”
慕容奕闻言,挑了挑眉,颇有兴致地望过来:“哦?朕竟不知,爱妃还对马球有兴趣?”
乌止嫣然一笑,勾着慕容奕的脖子,声音温软:“一个冬天在宫中待得十分憋闷,想起那场面鲜活有趣。
而且呀,如今殿试在即,男女臣子间始终有些对立和隔阂。
若是能在举办一场马球赛,邀些年轻臣子及其家眷一同观赏,甚至允些擅骑射的贵女组队一试,或许能让人松快些。
彼此看看对方不同于朝堂上的另一面,说不定能缓和些紧张气氛。”
慕容奕微微一怔,随即了然。
前朝因着贤妃被打入冷宫的关系,派系之间暗流涌动。
再加上女子入仕,的确有些不太平。
男女臣子因立场、见识不同,偶有对立,他亦有所耳闻,正思忖着如何调和。
乌止此举,看似提议玩乐,实则心思玲珑,为他提供了一个极好的契机。
“爱妃总是这般体贴,为朕思虑周全。”慕容奕低头,下颌轻轻蹭着她散发着淡香的发顶,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赏与愉悦。
“此法甚好。既可彰显朝廷尚武之风,鼓励骑射,又能让臣子们于竞技中增进情谊,更能让那些平日里只知恪守闺训的女子们展露一番英气,倒是一举数得。”
他顿了顿,指尖缠绕着她一缕青丝,语气愈发亲昵:“只是,这般盛会,交由旁人打理,朕不放心。爱妃既然提议,心中可有章程?”
明知故问。
但乌止悄悄翻了个白眼,但脸上笑嘻嘻的:“皇上若信得过我,那我就尽力一试。”
“好,就依你。”慕容奕看着她眼中闪动的光彩,心中一片柔软。
慕容奕没忍住低头在乌止光洁的额上印下一个轻柔的吻,“好,都依你,那到时候贵妃娘娘可要上场打几球?”
“可以吗?”
乌止既然提出来,肯定是自己想玩。
但是吧,她现在是贵妃,还是要有一点包袱的。
况且这场马球赛多少带了些政治意味,她上去不是喧宾夺主么。
“你想玩就玩,不需要考虑那么多。”
慕容奕刮着乌止的鼻尖。
他都是皇帝了,难不成还要委屈自己心爱的女人。
有什么,他都给乌止撑腰呢,况且谁那么没眼力见,敢给乌止难看。
还好乌止不知道慕容奕竟然是这么想的。
果然,和领导一块打球,打的哪里是求,分明是人情世故。
一场人情世故就在清明后的第一个晴天开赛。
一众贵女与女臣并肩站在一列,其他男子自动站到另一侧。
忽然,慕容珺在对面的男子行列中,看到一个十分眼熟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