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皮帐在狂风中剧烈震颤,豆大的雨点砸得帆布噗噗作响。辅王杨辅清盯着萧有和苍白如纸的脸色,喉结动了动,终于踏过满地泥泞上前。他的青布靴底在大帐的干地上拖出长长的水痕,如同一条蜿蜒的墨迹,诉说着此刻局势的复杂与艰难。
辅王杨辅清见萧有和神色似有些不对,上前道:“萧军师,杞县虽是交通要道,但清军防守薄弱。” 杨辅清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动帐外潜伏的危机,“方才天娇总管也提到了,驻军不过百人至数百,平日只忙着防捻军,根本顾不上咱们。” 他枯瘦的手指点在地图上杞县的位置,指甲缝里还沾着赶路时蹭上的泥浆,“堵王担忧的太康驻军,咱们完全能在杞县休整时摸清楚虚实。”
萧有和再次盯着地图,眼中,图上的标注竟然渐渐活了起来。
陈州(今周口)这里有清军驻扎,太康县(今河南太康县)这座位于拓城西北的城市,需绕行,还须避开涡河上游清军的河防。
他摩挲着自己的幼西王印绶,冰凉的螭龙纹硌得掌心生疼,恍惚间又回到天京陷落那夜 —— 冲天的火光里,他和兄弟们在断壁残垣中奔逃,身后传来清军刺耳的马蹄声与狰狞的笑骂。
赖文光突然掀开帐帘,雨气带得烛火一阵摇曳,黑色斗篷滴落的水珠在地面砸出小坑。这位遵王历史上应该是带着东捻纵横在豫西,此刻却和萧有和在这里商议着如何躲避追兵。赖文鸿鹰隼般的目光扫过众人:“已经查明,由通许县而来的是绿营镶蓝旗斥候,足有200人马”他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刃,“怕是今早那几缕炊烟,把咱们行踪卖给清军了。”堵王黄文金此时也走了进来,粗粝的手掌抹过满是雨水的脸:“营防已经加固,兄弟们都藏在青纱帐后,只等清军露头。” 他的话语掷地有声,仿佛已经做好了随时与敌人拼杀的准备。
杨辅清却抚着长须,盯着摇曳的烛火陷入沉思:“绿营向来懒散,这次竟主动巡查......”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帐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仿佛是命运的鼓点,催促着众人做出抉择。
又有斥候来报“祥符城外扎了二十座营盘,旗帜上绣着左宗棠部的‘左’字。” 斥候浑身湿透,甲胄上滴落的水珠在青砖地面汇成溪流,“还有火炮车辙印,怕是至少有一万五千精锐。”
萧有和的太阳穴突突直跳,指尖死死抠住桌案。左宗棠!这个名字在他脑海中炸开。他仿佛看见那个白发苍苍的清军老将,正坐在八抬大轿里,眯着眼睛对着地图指指点点。历史课本里 “抬棺西征” 的壮举与眼前杀气腾腾的军营在他眼前重叠,敬佩与警惕在心中激烈交锋。他既钦佩左宗棠收复新疆的民族大义,又深知此刻这位老将军是悬在太平军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萧有和望着地图上陈州、太康县的标识,目光与左宗棠往昔影像重叠。他深知左宗棠非一般清将,其智勇双全,手段狠辣,这次亲自率军堵截,定是早有预谋。
萧有和摩挲印绶,冰凉触感令他的心中纠结万分:左宗棠虽为敌酋,却也是民族英雄;自己身为太平军军师,肩负着兄弟性命与革命理想的重任。他既敬佩左宗棠的才能,又轻视其维护腐朽清廷;既想率军突破重围,又忧心部下伤亡,这份复杂的纠结在心底翻涌。身为现代人的自己该如何在这乱世中抉择?
不想这时,黄文金猛然转身,腰间长刀磕在地面上发出脆响:“狗鞑子倒是会算!咱们刚过归德府,他们就设下口袋阵。” 这位堵王素以悍勇闻名,此刻络腮胡随喘息抖动,活像头被激怒的雄狮。
杨辅清却抚着三绺长须,目光扫过桌案上泛黄的地图:“通许县离祥符不过百里,守将是个刚调任的绿营参将。前日探马来报,城内常驻兵不足三百,昨日又抽走两成去增援中牟。” 他的声音像浸在寒潭里的银针,字字透着算计。
萧有和秒懂他的意思,这是想火中取栗。他权衡着通许县和杞县的利弊。
他握紧案上染血的令箭,看了一眼杨辅清道:“通许,我们不取。”杨辅清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追问道:“萧军师,我没听错吧,不取空虚的通许?”
“对!虽然通许空虚,可是距离祥符太近,祥符的援军转瞬即至,拿下他马上就面临着祥符左宗棠部的反击,我以疲敝之师对以逸待劳之敌,殊为不智。”
“那么只有走杞县了!”赖文光道。
“对!走杞县好处有三。一是可以避开左宗棠祥符的重兵集团。二是可以以最低损失拿下同样空虚的杞县。最重要的是,拿下了杞县我们可以获得暂时的休整时机,补充粮食。”
众人皆点头。
萧有和冷静下令:“对于通许的斥候营,驱离即可。但杞县必须今夜拿下!遵王,你带三百太平军劲卒扮作流民,三更前摸到杞县北城门。堵王率先锋营紧随其后,炸开城门后直扑县衙。”
“辅王,你领两千人埋伏在城西官道。” 萧有和转向杨辅清,“若通许清军来援,务必拖到我们控制杞县。”
黄文金突然捶胸行礼:“末将愿率死士为幼西王开道!当年在湖口三天三夜......”
“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 萧有和罕见地提高声调,烛火被震得晃了晃,“杞县拿下后,我们即刻南下扶沟。清军火炮笨重,只要进了洧水河谷,他们就追不上!”
他看看左右并无异议,道:“我带本部以为后应,居中协调。”
话音未落,帐外突然传来急促马蹄声。亲卫浑身浴血撞进帐中:“西北方向发现清军旗号,约摸五百骑兵!”
帐外惊雷炸响,照亮众人紧绷的脸庞。黄文金拔刀劈断案角,木屑纷飞中吼出一声:“左宗棠欺人太甚,我黄文金誓杀此獠!” 雨声、刀声、誓言声混作一团,在漆黑的夜空下,这支残军即将展开一场关乎生死的夜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