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学的梧桐叶扑簌簌落在编竹简的漆案上,李岩盯着竹简上“荆轲刺秦”四个字,笔尖的朱砂悬在半空,迟迟落不下去。窗外传来太学生们诵读《仓颉篇》的声音,整齐的童声里混着蝉鸣,像极了穿越前大学课堂外的蝉噪。
“陛下,此节是否按《战国策》所载润色?”博士淳于越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老人的山羊胡上沾着墨点,手里捧着的竹简边缘泛着焦痕——那是当年焚书时侥幸留存的孤本。
李岩放下笔,指腹摩挲着案头的青铜镇纸,镇纸上的蟠螭纹硌得掌心发疼。按照他记忆中的《史记·刺客列传》,荆轲刺秦是“未至身,秦王惊,自引而起,绝袖”,但淳于越方才念的《战国策·燕策》里,却写着“秦王环柱而走,卒惶急无以击轲”。
“两种记载皆可存。”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发飘,“孤以为,《史记》……”话未说完便戛然而止,冷汗顺着后颈滑进衣领——《史记》是西汉司马迁所着,此刻的秦朝怎会有此书?
淳于越的目光突然变得锐利:“陛下方才提及《史记》,此乃何物?臣遍查典籍,未尝闻此书名。”
殿内的空气瞬间凝固。李岩抬眼望去,其他博士的目光正齐刷刷落在他身上,其中一人袖口露出的纹样,竟与穿越前他在博物馆见过的汉代官服刺绣极为相似。他猛地站起身,腰间玉珏撞在漆案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陛下龙体不适?”随侍的赵高连忙扶住他的手臂,李岩却在触到赵高袖口的瞬间,看见现代医院的白大褂在眼前一闪而过。他踉跄着后退,撞翻了身后的青铜灯架,火苗腾地窜起,照亮了墙上新绘的壁画——那是他亲自指导画工绘制的“秦并六国图”,但在火光中,地图边缘竟隐约浮现出现代中国的海岸线轮廓。
“传太医!”赵高的尖叫混着太学生们的惊呼,李岩却死死盯着淳于越手中的竹简。奇迹般地,“荆轲刺秦”的段落竟自行变换着文字,方才的“环柱而走”变成了“绝袖而逃”,与他记忆中的《史记》完全一致。
“陛下请看,”淳于越仿佛未察觉异样,恭谨地将竹简递上前,“此节经陛下指正后,文理通顺许多。看来陛下真是天命所归,连古籍都能感应圣意。”
李岩盯着竹简上的朱砂字,只觉胃里翻江倒海。他分明记得自己从未开口纠正过内容,可此刻竹简上的字迹却确凿无疑是他的笔迹。更诡异的是,竹简右下角不知何时多了行小字:“记忆会说谎,唯有史书永恒。”字迹工整,却透着股说不出的阴冷。
“孤需要静一静。”他扯掉身上的龙袍,任其滑落在地,露出里面汗湿的中衣。路过铜镜时,他猛地驻足——镜中的人穿着洗旧的牛仔衬衫,领口露出的皮肤下,隐约有块胎记,而那正是他穿越前的模样!
“陛下?”赵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李岩再定睛一看,镜中又恢复了嬴政的面容,只是额角多了道细密的裂痕,像极了铜镜本身的纹路。他伸手触碰镜面,冰凉的青铜传来震动,隐约有讲课声从遥远的地方飘来:“同学们,关于荆轲刺秦的细节,《史记》与《战国策》的记载存在差异,这说明……”
“够了!”李岩一拳砸在铜镜上,指节顿时渗出鲜血。镜面应声而碎,碎片散落一地,每一片里都映着不同的画面:有的是咸阳宫的雕梁画栋,有的是现代教室的投影仪,还有的……是他从未见过的战场,士兵们穿着混合了秦汉与现代元素的甲胄,在星空下厮杀。
“来人,把这些碎片都扔了。”赵高慌忙喝令宦官收拾,李岩却弯腰捡起一块较大的碎片,碎片边缘的反光里,他看见太学之外的街道上,有个戴斗笠的人正仰头望着他,斗笠下露出的半张脸,竟与他穿越前的大学教授一模一样。
“陛下,太医到了。”宦官的通报声惊飞了檐角的麻雀。李岩将碎片藏进袖中,指尖触到一片光滑的异物——那是从碎片背面刮下来的,上面用小篆刻着“2023.9.15”,正是他穿越的日期。
诊脉的太医皱着眉头,迟迟不发一言。李岩知道,自己的脉象必定混乱不堪,就像此刻的记忆——嬴政的童年、现代的课堂、还有那些不属于任何时代的片段,正搅成一团乱麻。他忽然想起穿越初至时,在咸阳宫找到的那本《商君书》,里面某页空白处曾有他随手写的批注,而此刻,那些字迹应该已经变成了“历史不可改”之类的警告。
“陛下只是劳神过度,”太医终于开口,“臣开些宁神的汤药,再辅以针灸——”
“不必了。”李岩挥挥手,目光落在案头新送来的《秦史》稿本上。“荆轲刺秦”的章节已被重新誊抄,所有与《史记》冲突的地方都被删改殆尽,仿佛方才的混乱从未发生。他突然抓起毛笔,在空白处写下“轲既至秦,持千金之资币物,厚遗秦王宠臣中庶子蒙嘉”,这是《史记》中的原文,却在写完的瞬间,墨迹竟自行晕开,变成了《战国策》中的描述。
淳于越咳嗽一声:“陛下,此节还是按《秦记》所载更为稳妥,毕竟……”
“《秦记》?”李岩猛地抬头,“孤何时命人编纂过《秦记》?”
老人愣住了,从袖中掏出一卷竹简:“陛下难道忘了?上月您亲赐书名,命臣等以秦国视角重写列国史,这《秦记》的开篇,还是您亲自润色的。”
李岩接过竹简,只扫了一眼便如遭雷击。竹简上的字迹确实是他的笔迹,开篇第一句写着:“荆轲者,燕之逆贼也,假献图之名,行刺王上,其心可诛——”而他分明记得,自己上月指导的明明是《华夏通史》的编纂,从未提过什么《秦记》。
窗外的风突然变大,梧桐叶扑在窗纸上,发出沙沙的响声。李岩站起身,透过窗棂望向太学的碑林,那里新立的石碑上,“秦德水”三个大字被刻得棱角分明,却在阴影里显出“汉承秦制”的字样,一闪而逝。
“赵高,”他低声道,“去查查,最近太学里有哪些人动过古籍,还有……”他顿了顿,摸了摸藏在袖中的铜镜碎片,“把那个戴斗笠的人找出来。”
“诺。”赵高俯身应下,却在抬头时,目光落在李岩胸前——那里的中衣上,正渗出点点血迹,形状竟与方才铜镜碎裂的纹路分毫不差。
夜幕降临时,李岩独自坐在太学地宫,借着牛油灯的光翻阅《秦记》。当看到“荆轲被秦王以袖中匕首反杀”的记载时,他终于再也忍不住,将竹简摔在地上。匕首?他明明记得荆轲用的是徐夫人的匕首,而秦王当时根本没有武器!
“是谁在改我的记忆?”他对着空荡荡的地宫怒吼,回声撞在石壁上,惊起一群蝙蝠。在蝙蝠扑棱翅膀的声响中,他听见自己穿越前的声音在说:“历史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但考古证据不会说谎。”
他猛地转身,却看见地宫深处的石壁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排石刻:那是现代考古学家绘制的荆轲刺秦场景复原图,图中秦王腰间挂着的,分明是一把现代工艺的折叠刀。
李岩踉跄着后退,后背抵在冰凉的石壁上。他终于明白,那些记忆裂痕不是偶然,而是有人——或者说,有某种力量,在故意混淆他的认知,让他分不清哪些是真实的历史,哪些是被篡改的记忆。
而更可怕的是,他不知道这种篡改,是从他穿越之初就开始了,还是……从更久远的过去就已经埋下了伏笔。
赵高举着灯笼走在地宫长廊,忽闻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他猛地转身,却只看见自己的影子被灯光拉长,在石壁上形成了一个头戴牛仔帽的诡异轮廓。而在他方才经过的转角处,一块掉落的砖缝里,露出半截现代条形码,在火光中泛着诡异的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