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浓,柳长卿回到柳府时,脸上那层惯常的和气荡然无存,眉宇间凝着一丝挥之不去的阴郁。
“老爷,您这是怎么了?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娉婷迎了上来,声音娇媚。
柳长卿眸光复杂地闪动了一下,随即又将所有情绪敛入眼底,只淡淡道:“生意没谈妥,心里多少有些不快。”
娉婷柔软的身子贴了上来,纤长的手臂勾住他的脖子,吐气如兰:“老爷若心情不好,娉婷陪着您就是了。”
若是往常,柳长卿必定会顺势将她揽入怀中。
可今日,裴氏那张酷似如华的脸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满腹的疑云与烦躁,让他提不起半分兴致。
他轻轻推开娉婷,叹了口气:“娉婷,我累了,只想好生睡一觉。”
“那娉婷伺候老爷更衣。”
“好。”
柳长卿似乎真的倦极了,头一挨着枕头便沉沉睡去,一觉竟睡到了次日天还未亮。
“啊!”
一声低呼,他猛地从床上坐起,脸色苍白,额上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这么大的动静,自然也惊醒了身侧的娉婷。
她睡眼惺忪地撑起身子,关切地问:“老爷,您怎么了?”
柳长卿眼神恍惚,半晌才定了定神,长长叹了一口气:“呵,我竟做了个噩梦,梦见絮絮了。”
“絮絮在梦里问我,为何这么些年,一次都未曾去看过她,没去给她扫扫墓。”
絮絮。
娉婷眸子里闪过一丝不解。
这都十五六年了。
柳长卿从未提过这个早夭的女儿,甚至连她的坟在何处都未曾问过一句。
自己也差点忘了,那个刚满月就被自己用控蛇之术害死的婴孩。
他怎么会突然梦到絮絮?
昨天他出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当初自己根本没给柳絮絮立坟,只命人将那小小的尸体连同那个被咬死的婢女一同扔进了乱葬岗。
莫非,柳长卿察觉到了什么?
娉婷心念电转,强压下慌乱,重新勾住柳长卿的脖子。
将头靠在他肩上,柔声道:“老爷说的哪里话,絮絮的坟,一直都有人打扫着呢。您是做大事的人,这些小事妾身都替您记着。等到了絮絮的祭日,咱们再一起去看看她。”
柳长卿垂下眼帘,余光瞥见娉婷不自然的表情,心里的疑云更重了。
她绝对有鬼。
“你说的对。”
柳长卿不动声色地拍了拍她的手。
“等到了絮絮的祭日,我亲自去给她扫墓。”
“老爷,到时妾身陪您。”
“我今日还得去一趟青牛镇,跟刘有财把生意的事再谈谈。”
“好,妾身这就伺候老爷梳洗。”
柳长卿穿戴整齐,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卧房。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娉婷脸上的柔媚瞬间凝固。
柳长卿不对劲!
看来自己必须抓紧时间了!
她的目光扫过梳妆台,忽然停住了。
台子上,静静地躺着一个香囊。
那香囊的颜色早已褪尽,布料也磨得起了毛边,凑近了也闻不到半点香气,显然是有些年头了。
娉婷的瞳孔猛地一缩。
她认得这个香囊,这是裴如华的东西!
“呵呵,柳长卿,想不到你还留着这个。”
娉婷拿起香囊,眸中浮现一丝冷意。
“若不是为了柳家的家产,你以为你能活到今天?”
“一个已经死了五年的人,没想到你对她还念念不忘!”
她将香囊攥在掌心,恨意翻涌。
忽然,指尖触到一个硬物。
她疑惑地倒出里面的东西,竟是一把小巧精致的黄铜钥匙。
娉婷顿时大喜过望。
没想到,找了好几年的钥匙,竟然在这个香囊里!
怪不得这么多年,自己找遍柳府也找不到,甚至在柳长卿的衣服里也找不到。
原来藏在这里。
她立刻奔到桌案边,抓起一方印泥,将钥匙的形状拓下来。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丫鬟的请安声。
“恭迎老爷回府。”
娉婷心头一凛,手忙脚乱地将钥匙塞回香囊,把香囊扔回原处。
自己则飞快地躺回床上,拉起被子,装出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
房门被推开,柳长卿走了进来,一双眼睛直直地看着她。
娉婷故作惊诧地坐起身:“老爷,您不是出去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柳长卿走到梳妆台前,拿起那个破旧的香囊,淡淡道:“我的香囊落在这里了。”
他将香囊重新别在腰间。
娉婷立刻换上一副感动的神情,声音里带着几分哽咽:“老爷心里还这么记挂着姐姐,倘若姐姐在天有灵,也一定会知足的。”
柳长卿转过身,目光闪烁,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是啊,倘若如华知道,你还这么‘记挂’她,她也一定会很高兴的。”
话音落下,他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直到他的脚步声彻底远去,娉婷才从床上下来。
方才的柔弱温顺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脸阴狠。
她整理好衣衫,对着门外吩咐:“去,把芊芊小姐叫过来。”
“是。”
片刻后,柳芊芊打着哈欠走了进来,皱着眉问:“娘,这么早叫我做什么?”
娉婷关上房门,神情凝重:“芊芊,我同柳长卿之间的恩怨,也是时候该做个了断了。”
柳芊芊愣住了:“娘,您说什么呢?爹……爹他对您,对我哥,还有我,都很好啊。”
“那是他以为你是他亲生女儿!”娉婷沉声道。
柳芊芊想起了林九,身子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一下。
“你好好想想。”
娉婷盯着她,一字一句道。
“倘若柳长卿知道,你不是他的亲骨肉,你觉得,他还会对你这么好吗?”
柳芊芊脸色苍白,浮现一抹苦涩。
是啊,他对自己的所有好,都建立在自己是他“亲生女儿”这个基础上。
若是这个基础没了,以他的性子,只怕……只怕容不下自己。
“他看似多情,实则最是无情。”
娉婷淡淡道。
“柳絮絮死了十六年,他何曾去坟前看过一眼?裴如华和柳青凌死了五年,他又何曾烧过一张纸钱?”
柳芊芊苦笑道:“娘,我懂了。”
“他才是那个最心狠手辣的人!当初,我的一家老小,全都死在了他的手里!”
“娘,我听你的。”
娉婷从怀里摸出刚刚拓印好的钥匙模子,递给柳芊芊。
“你立刻去找信得过的工匠,把这把钥匙配出来。然后,我们想办法拿到柳长卿的印信,将柳家所有的田产铺子统统变卖。我要让他柳长卿,变得一无所有!”
“等他变成一个穷光蛋,我再送他上路,让他死无葬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