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的探索与开拓,如同巨轮驶入未知海域,既有发现新大陆的狂喜,也面临着暗礁与逆流的考验。内部的研究陷入深水区,外部的模仿则举步维艰。
新成立的“古遗研析司”设于皇城一隅,戒备森严。来自南瞻洲的壁画摹本、结构图、材质样本以及那几块黯淡的水晶板被秘密运抵此处。帝国最顶尖的学者、工匠和方士汇聚一堂,试图解读这跨越万年的信息。
然而,进展极其缓慢。那种光滑的墙壁材质,非金非玉,坚不可摧,且对已知的酸、碱、火焰均无反应,其成分与工艺完全是个谜。壁画上的叙事场景虽然震撼,但细节模糊,许多关键情节依旧缺失,如同阅读一部残缺的史诗。最令人头疼的是那些水晶面板,它们内部结构复杂无比,却毫无能量反应,如同死去的星辰,任凭学者们用尽方法,都无法使其重现丝毫光芒。
“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古遗司的主事,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亲王,在御前汇报时无奈地总结,“此文明之技,犹如天书,其根基与我等所知截然不同。欲要破解,非一朝一夕之功,或许……需要全新的学问体系。”
就在众臣为此感到棘手之际,奉命旁听的太孙李昊,再次提出了他稚嫩却颇具启发性的看法:“皇爷爷,诸位大人。孙儿听闻,南瞻土着亦有关于此‘神人’之传说。既然从‘物’上难以着手,何不更多借助‘人’之力?让研习院加大与各部落沟通,尤其是那些传承古歌谣最完整的祭司马麻,或能从其口传历史中,找到解读这些‘天书’的线索?譬如,那控制台上符号的顺序,或许就藏在某段古老的祷词里?”
李琰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孙子的思路,跳出了纯粹技术破解的框架,转向了人文与口述史的挖掘。“昊儿所言,不失为一策。告诉周允和石纹,双管齐下,物与史并重。那些土着,不仅是归化之民,更是打开这万年之谜的另一把‘钥匙’。”
“定北港”的观海书院内,博尼法斯和他的学者使团陷入了深深的无力感。他们被允许阅读一些公开的儒家经典、农书和医书译本,也被安排参观了港口的水力作坊和公开的算术教学。大唐方面表现得彬彬有礼,甚至愿意与他们讨论一些数学问题,但一旦涉及到更深层的自然哲学、工程技术核心,对方便礼貌地转移话题或直接拒绝。
他们试图用亚里士多德的物理学解释物体运动,却被唐方学者用更贴近实际的力学概念轻易指出矛盾;他们展示精心保存的希腊火配方残卷以期换取某些知识,却被对方工匠委婉告知,此物“过于粗陋,且不安全,我朝工坊早已不用”。
博尼法斯痛苦地意识到,东西方之间的差距,不仅仅是“量”的,更是“质”的,是整个认知世界和改造世界方法论上的代差。对方拥有的,是一套完整、高效且不断进化的实用知识体系,而己方所倚仗的,更多是古老的思辨和残缺的遗产。他们带来的知识,在唐人看来,或许有些许启发,但远非必须。获取核心技术的梦想,在现实面前显得如此苍白。
亚琛王宫内,丕平推行的“东学”新政,遭遇了来自传统贵族和教会的巨大阻力。贵族们抱怨学习数学和几何是“匠人之术”,有失身份;教会则警惕任何可能动摇神学绝对权威的新知识,尤其当这些知识源自一个“异教”帝国时。仿制水车和织机的努力,也因缺乏相应的材料科学和精密加工能力,造出的东西笨重低效,沦为笑谈。
更让丕平郁闷的是,他试图参考东方模式加强王权、集中税收的努力,触动了地方贵族和教会的根本利益,引发了强烈的反弹。他的“新政”非但没有迅速增强国力,反而加剧了内部矛盾,让他疲于应付。奥多伯爵带回的关于东方富庶强大的描述,此刻更像是一面镜子,照出了法兰克自身的落后与分裂。丕平开始意识到,模仿绝非易事,没有相应的社会土壤和文化根基,强行移植只能是“画虎不成反类犬”。
在巴士拉,“大唐西洋货殖行会”的“技术换市场”策略取得了显着成效。周边地区对大唐的次级工业品形成了深度依赖,大量黄金和原材料源源不断流入巴士拉。然而,这种单方面的经济优势,也开始引发负面效应。
本地传统的手工业者大量破产,社会财富急剧向少数与唐商关系密切的买办阶层集中,底层民众的不满在积聚。一些有识之士开始意识到这种经济依附的危险性,试图联合起来,抵制唐货,保护本土产业,甚至出现了小规模的、针对唐商仓库的破坏活动。虽然都被沈光迅速镇压下去,但矛盾的种子已经埋下。一种基于经济利益的、潜在的反唐情绪,正在西亚的土壤中悄然滋生。
帝国的内外,皆面临着新的挑战。古遗司的研究需要突破思维定式;欧罗巴的模仿陷入困境;就连看似成功的经济策略,也隐藏着长远的风险。李琰在听取各方汇报后,对太子淡淡道:“见贤思齐,见不贤而内自省。外邦之学,可资借鉴,然根基在我。南瞻之秘,关乎本源,当持之以恒。至于商路……利之所在,弊亦随之,需张弛有度,善加引导。”
探索、交流、模仿、治理,每一条道路都布满了荆棘。帝国在这纷繁复杂的局面中,继续以其庞大的体量和坚定的意志,摸索着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