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嗡…嗡…
一阵突兀的、持续的震动声，打破了废墟的死寂。
声音来自陈生破烂衣物的口袋。
陈生身体猛地一僵，几乎以为是错觉。他有些僵硬地、带着难以置信的迟疑，伸手摸向口袋。指尖触碰到一个熟悉的、冰冷的硬物——是他的手机！
经历了如此毁天灭地的大战，祭坛崩塌，能量乱流肆虐……这普通的电子设备，竟然……还完好无损？甚至还有信号？！
他颤抖着掏出手机。屏幕碎裂如蛛网，沾满了尘土和干涸的血迹，但屏幕中央，一个名字正在伴随着震动顽强地闪烁着——
张清羽！
是张清羽！
陈生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按下了接听键，将手机贴到耳边。
“喂？陈生？！陈生是你吗？！谢天谢地！你终于接电话了！！”电话那头瞬间传来张清羽那标志性的娘娘腔，带着无比的焦急和如释重负的狂喜，声音甚至因为激动而有些破音，“你他娘的这几天死哪儿去了？！电话关机，信息不回，人间蒸发啊？！我差点就报警贴寻人启事了！打你电话打得我手机都快没电了！你知不知道……”
这熟悉的声音，这充满烟火气的抱怨，是如此的真实，如此的……珍贵。
“清羽……”陈生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我……没事。”
“没事？你声音怎么跟破锣似的？你在哪儿？出什么事了？快说！”张清羽的敏锐一如既往。
“我……在一个很偏僻的地方，信号不好。”陈生看着眼前满目疮痍的废墟，选择了隐瞒，“处理点……棘手的事情，刚结束。手机坏了，才弄好。”
“偏僻？棘手？你小子别糊弄我！”张清羽显然不信，“听着，你那边事儿要是办好了，就过来找我，赶紧的，回城！你得带着百妖谱帮我收个王八蛋去！”
“好，我知道了。处理完这边……就回去。”陈生低声道，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归家渴望。
挂了电话，陈生握着尚有张清羽余温的手机，感受着那微弱却真实存在的信号，仿佛握住了连接回正常世界的唯一绳索。他转身，看向常登台和黑妈妈。
常登台缓缓收功，睁开了眼睛，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气息平稳了许多，眼中重新凝聚起坚毅的光芒。他对陈生微微颔首，表示自己撑得住。
黑妈妈也停下了魂力输送，陈文武的虚影虽然依旧暗淡，但总算没有溃散的迹象，被黑妈妈小心翼翼地用一道微弱的青色光晕护住。
“是……外界的消息？”常登台问道，声音低沉。
“嗯，张清羽。”陈生点点头，将手机揣回口袋。“黑妈妈，我哥怎么样了？”
“魂核受创太重，本源几乎耗尽。”黑妈妈的声音疲惫不堪，带着深深的忧虑，“此地不宜久留，阴煞怨气虽散，但终究是死地。老身需寻一处地脉纯净、生机盎然之地，布下滋养魂体的阵法，再辅以秘药，或可保他真灵不散，但能否醒来，何时醒来……只能看造化了。”她看向陈文武那脆弱的身影，浑浊的眼中满是痛惜。
陈生心头沉重。陈文武为了守护他，付出了难以想象的代价。“我送你们……”
“不必。”黑妈妈摆摆手，语气坚决，“老身自有去处。你与常家小子，亦有你们的因果和路要走。此地事了，当各奔东西。记住，百妖谱既在你手，无论破损与否，其重担便在你肩。好自为之。”
她又看向常登台：“常家小子，你伤势不轻，根基亦有动摇，当寻一处安稳之地，闭关潜修，稳固本源。莫要逞强。”
常登台沉默片刻，抱拳沉声道：“黑妈妈教诲，常登台铭记于心。请务必保重，护好文武前辈。”
没有过多的告别。黑妈妈小心地托起陈文武的魂体，化作一道暗淡的青色流光，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尚未完全消散的晨雾之中，向着远方连绵的山脉方向飘去，很快便消失在熹微的晨光里。
废墟之上，只剩下陈生和常登台。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疲惫、沉重，以及一丝劫后余生的复杂。无需多言，默契地点点头。
常登台深吸一口气，周身暗金光芒涌动，身形开始变化。然而，就在他即将化为玄蛇本体腾空之时，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嘴角再次溢出鲜血。强行催动妖力牵动了本源伤势。
“老常！”陈生上前一步扶住他。
常登台摆摆手，擦掉嘴角的血迹，苦笑道：“看来这伤比想的麻烦。化形飞行怕是勉强了。无妨，我陪你走一程，找个有车的地方。”
两人不再犹豫，互相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离开了这片埋葬了太多牺牲、也孕育了无尽疯狂与仇恨的祭坛废墟。每一步踏出，都离那噩梦般的战场远一步，离那个充满烟火气的平凡世界近一步。
当第一缕真正的朝阳刺破云层，将金色的光辉洒向大地时，陈生和常登台终于踏上了通往城镇的公路。路边已经有了稀疏的行人和车辆，远处城镇的轮廓在晨光中清晰可见。
叮铃铃……叮铃铃……
陈生口袋里的手机再次响了起来，这次是清脆的铃声。他掏出手机，屏幕上的名字是——左超！
他立刻接通。
“喂？左超？”
“喂？卧槽！可算打通了！”左超那熟悉的声音带着兴奋和一丝疲惫，“你丫跑哪儿去了？电话一直不在服务区！急死我了！”
“说来话长。你那边怎么样？”
“嗨！别提了！追一个关于‘地下古董交易’的线索，钻到个鸟不拉屎的野山沟里，别说信号了，连条像样的路都没有！刚爬出来到镇上充上电就给你打！对了，我查到点东西，可能跟你之前提过的那个‘百……’”
左超的话突然顿住，似乎意识到电话里说不方便，立刻改口：“咳，总之很复杂，等你回来细聊！你没事吧？听声音有点虚？”
“没事，受了点小伤，快回去了。”陈生心中一凛，左超似乎也查到了与“百妖谱”相关的东西？这世界，看似恢复了正常，但暗流似乎从未停止涌动。
“那就好！赶紧回！见面说！”左超风风火火地挂了电话。
放下手机，陈生和常登台已经走到了城镇边缘。熟悉的喧嚣声浪扑面而来——汽车的喇叭、早点的叫卖、行人的交谈……这些曾经习以为常的声音，此刻听在耳中，却如同天籁般悦耳。
......
回到家后。
“一切……都恢复正常了？”常登台站在墙外，看着这充满生机的田园景象，低声感慨。
“至少在这里，是恢复了。”陈生轻声回答，推开吱呀作响的篱笆门，踏入属于他的这片土地，
陈生独自一人站在院子里。阳光温暖地洒在身上，驱散了最后的寒意。他深吸一口气，泥土和青草的芬芳沁人心脾。他走到水井边，摇动辘轳，打上一桶清凉的井水，洗去脸上的尘土和血污，冰冷的井水让他精神一振。
他推开木屋的门。熟悉的、混合着干草、木料和淡淡食物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屋内陈设简单，桌椅板凳，灶台碗柜，一切都井井有条，和他离开时别无二致。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感和归属感瞬间将他包裹。紧绷到极限的神经彻底松懈，巨大的疲惫感排山倒海般袭来。
他走到灶台边，拿起一个陶碗，从米缸里舀出半碗米，又拿起一个陶盆，从水缸里舀了水，开始淘米。清冽的水流过指缝，洁白的米粒在盆中沉浮。他点燃灶膛里的柴火，橘红色的火焰跳跃着，舔舐着锅底。他将淘好的米倒入锅中，加上适量的水，盖上木锅盖。
咕嘟咕嘟……锅里渐渐响起米粥翻滚的声音，白色的蒸汽从锅盖边缘袅袅升起，带着新米的清香弥漫了整个小屋。他搬了个小板凳坐在灶膛前，静静地看着那跳跃的火苗，听着锅里粥水翻滚的声响。这最平凡的声音，此刻却如同最动听的乐章，宣告着生活的回归。活着，真好。
粥快好了，他起身，走到屋后的小菜园，摘了一把嫩绿的小白菜，几根翠绿的葱。洗净切好，待粥煮得粘稠软糯时，将菜叶和葱花撒进去，再点上几滴香油。
一碗热气腾腾、清香扑鼻的菜粥端上了小木桌。窗外，阳光正好，鸡鸣声声，田野在微风中泛着绿浪。陈生坐在桌前，拿起勺子，舀起一勺温热的粥，吹了吹，送入口中。米香、菜香混合着香油的味道在舌尖化开，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源自土地的、无比踏实的满足感。
一切，似乎真的回到了正轨，在这片他熟悉土地，宁静而祥和。
然而，就在他低头喝粥的瞬间，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木桌的一角。那里，静静躺着那本封面撕裂、边缘焦黑的百妖谱。在窗外明媚的阳光下，那破损的痕迹显得格外刺眼，如同和谐田园画卷上一道无法忽视的狰狞裂痕。
他握着勺子的手微微一顿。
封面撕裂，内里书页虽在，但核心的规则之力暗淡沉寂，修复之路遥遥无期。玄空子不知所踪，常登台闭关，黑妈妈带着陈文武叔寻找渺茫生机……他仿佛又回到了原点，甚至比原点更艰难，只是这一次，他肩上承载了太多逝者的托付，也背负着一个疯子死敌的刻骨仇恨。这片农场是他的避风港，但风暴的余波，随时可能再次袭来。
他放下勺子，伸出手，轻轻抚摸着百妖谱破损的封面。指尖传来粗糙的触感和一丝微弱的、不甘沉寂的悸动。
世界恢复了喧嚣，生活似乎回到了日常的和谐轨道，在这片他深爱的土地上。
但陈生知道，有些东西，永远回不去了。他的路，才刚刚开始。而平静的田野之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他端起碗，将最后一口温热的菜粥喝尽。暖意流入四肢百骸，带来一丝短暂的慰藉。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清晨的微风带着泥土和作物的清香涌入，院子里鸡群啄食的咕咕声，远处田野里隐约传来的农人劳作声，一切都沐浴在温暖和谐的晨光里，充满了生生不息的力量。
陈生望着这片他亲手守护、也守护着他的土地，眼神平静而深邃，如同无波的古井，蕴藏着坚韧与决心。他轻轻合上窗户，将那份和谐与喧嚣隔绝在外，也将外界的纷扰暂时挡在篱笆之外。
他缓缓转过身去，每一步都显得那么谨慎，生怕惊醒了这屋子里的宁静。他慢慢地走到那张木桌前，那木桌虽然有些陈旧，但却被擦拭得一尘不染。
他轻轻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将那本破损的百妖谱捧在手中，仿佛它是一件无比珍贵的宝物。那本百妖谱的封面已经有些残破，上面布满了灰尘和干涸的血迹，但他并没有丝毫的嫌弃，反而用一块干净的软布，开始极其认真地擦拭着。
他的动作轻柔而缓慢，就像是在呵护一个刚出生的婴儿。他一点一点地擦拭着封面上的灰尘和血迹，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虔诚和专注。
阳光透过木窗洒在他低垂的侧脸上，给他的轮廓勾勒出一层淡淡的金边，使他看起来宛如一尊雕塑。而他手中的那本百妖谱，也在阳光的照耀下，散发出一种古老而神秘的气息。
空气中，除了布帛摩擦书页的细微声响外，再无其他声音。窗外的田园里，微风轻拂着嫩绿的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偶尔还能听到几声清脆的鸟鸣，这一切都构成了一幅宁静而生机盎然的画面。
风暴暂时平息，生活重归安宁。但守护者的职责，永不落幕。百妖谱的故事，远未终结。
陈生的路，就在脚下这片他深爱的土地上，通向那充满未知与挑战的明天。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