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种的日头毒得像泼了油,晒得十字坡的土路冒烟。孙二娘蹲在树荫下择韭菜,指尖掐断菜梗的脆响,混着远处陈阿狗窑里传来的“叮叮当当”,倒有几分热闹。案上的面团发得正好,暄软得像朵云,是用黑风岭的泉水和的,带着点甜。
“当家的,把那袋新磨的麦粉递过来。”她头也不抬,往竹篮里扔着韭菜,叶子上的水珠被日头晒得发亮。这韭菜是今早从后园割的,头茬,嫩得能掐出水,拌在肉馅里,鲜得能掉眉毛。
张青正坐在门槛上编竹筐,闻言起身往柜里掏麦粉,腰间的短刀撞在门框上,“当啷”一声。“昨儿个戴宗来说,高俅的侄子高衙内要过十字坡,说是去东平府采买,”他把麦粉袋往案上一放,布袋磨出的白灰呛得人打喷嚏,“那厮出了名的好色,你可得当心。”
孙二娘把刀往案上一剁,面团溅起的粉落在围裙上:“他敢来,老娘就把他包进包子里,让他尝尝‘人肉馅’的滋味。”她往灶里添了把柴,火苗舔着锅底,把蒸笼里的水汽催得“呼哧”作响。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两个官差打扮的人闯进来,腰间的铜铃“叮铃”乱响。为首的三角眼往铺子里扫了圈,鼻子嗅了嗅:“店家,你家男人呢?高衙内要借个菜园子歇脚,让他去伺候着。”
孙二娘心里一沉——张青年轻时在孟州的菜园子帮过工,人送外号“菜园子张青”,这官差明知故问,定是没安好心。“他去镇上买盐了,客官要歇脚,屋里请。”她往灶里添了把柴,火苗映着眼里的冷光。
一、菜园设套
官差们没进屋,反倒往屋后的菜园走。三角眼指着篱笆里的韭菜:“这园子不错,高衙内就喜欢这样的农家景致。去,让你男人把园子里的杂草除了,再摘些新鲜菜来,衙内要尝鲜。”
孙二娘跟在后头,见菜园角的老榆树下藏着个黑影,手里攥着根麻绳,心里顿时明了——这是想把张青诱到菜园,栽赃他“冲撞官驾”。她往韭菜地里啐了口:“俺当家的笨手笨脚,还是俺来吧。”
正说着,张青背着盐袋回来了,见官差在菜园里指手画脚,刚要问话,就被三角眼拦住:“你就是这园子的主人?高衙内的马丢了,怕是被你藏起来了,搜!”
官差们翻箱倒柜,竟从柴房里拖出匹枣红马——这马是今早偷偷牵来的,马鬃上还系着块“高”字令牌。“人赃并获!”三角眼冷笑,“把他绑了,带去见高衙内!”
张青又惊又怒:“这不是俺的马!”
孙二娘突然往地上一坐,拍着大腿哭起来:“官爷冤枉啊!这马是昨儿个一个客人寄放的,说今日来取,怎么就成了赃物?俺当家的老实巴交,连鸡都不敢杀,哪敢藏官爷的马!”
她哭得声嘶力竭,引来了不少赶集的乡亲。陈阿狗也带着窑工赶来,指着三角眼骂:“你这狗官,前几日还来窑里要好处,不给就使坏,今日又来陷害张大哥!”
乡亲们七嘴八舌地附和,官差们被围得水泄不通。三角眼见状不妙,强装镇定:“胡说!给我带走!”
二、包子为证
就在这时,高衙内带着一队人马赶来,他穿着件粉绫袄,摇着把折扇,看见被围的官差,骂道:“废物!抓个人都抓不利索!”他的目光落在孙二娘身上,眼睛都直了,“这妇人有几分姿色,一并带回府里!”
孙二娘心里骂娘,面上却挤出笑:“衙内息怒,小妇人会做包子,不如让俺做些给衙内尝尝,消消气?”她往灶里添了把柴,“俺这包子有个讲究,用菜园里的新菜做馅,吃了能安神。”
高衙内色眯眯地盯着她:“哦?那本衙内倒要尝尝。若是做得好,就饶了这汉子。”
孙二娘麻利地拌馅、擀皮,往肉馅里掺了把“十里香”,只是这次多加了味“瞌睡虫”——这药是她从老郎中那学的,吃了让人睡上一天一夜。包子刚出笼,她就用托盘端到高衙内面前:“衙内请用。”
高衙内拿起一个就往嘴里塞,烫得直哈气,却舍不得停:“好吃!再来几个!”他身边的随从也抢着吃,没一会儿,个个头晕眼花,瘫在地上。
“你……你这包子里放了什么?”高衙内指着孙二娘,话没说完就倒了下去。
孙二娘踢了踢他的腿:“放心,死不了,就当让你睡个安稳觉。”她对乡亲们道,“这伙人想抢俺家男人去当苦役,还想占俺的菜园子,大家说,该怎么办?”
“送官!”“打一顿赶出去!”乡亲们七嘴八舌。
张青解开绳子,往高衙内身上啐了口:“这等败类,就该让他尝尝苦头。”
三、菜园归心
朱都头赶来时,高衙内还在地上打呼噜。听孙二娘说了经过,他皱着眉:“这高衙内是高俅的心头肉,不好处置啊。”
孙二娘往灶里添了把柴:“朱都头放心,俺在包子里放了‘实话药’,等他醒了,就让他说说,马是怎么‘丢’的,又是谁指使他来抢菜园子的。”
高衙内醒来时,果然竹筒倒豆子般全招了——是济州府的李通判让他这么做的,只因张青不肯交“菜园子孝敬钱”,想趁机夺了园子,改成赌场。
“李通判这狗官!”朱都头气得发抖,“俺这就去禀报知府大人!”
乡亲们帮着把高衙内和官差捆了,陈阿狗摸着菜园里的韭菜:“张大哥,俺给你烧个新菜窖,以后种菜更方便。”
张青望着满园的青菜,又看了看孙二娘,突然笑了:“这园子,以后就叫‘同心园’吧。”
孙二娘往他胳膊上拍了一下:“就你能说。”她往灶里添了把柴,火苗映着两人的脸,暖融融的。
朱都头押着高衙内等人走后,日头已偏西,把菜园的篱笆影子拉得老长。孙二娘摘下围裙往竹竿上一搭,水珠顺着布纹往下滴,在泥地上洇出小小的圈。“当家的,去摘把韭菜,今晌午包素馅包子,解解腻。”
张青应着,钻进篱笆,镰刀“唰唰”割着韭菜,嫩茎断裂的腥气混着泥土味漫开来。“这园子虽小,倒比当年孟州的菜园子亲。”他回头望了眼铺子,孙二娘正蹲在灶前烧火,火光映得她侧脸发红,“那时候总想着逃,如今倒盼着安稳。”
孙二娘往灶里添了把柴:“安稳不是盼来的,是守出来的。”她从案上拿起个面团,在手里揉得光溜,“就像这包子,面得揉到了,馅得调对了,才能蒸出好味道。”
正说着,陈阿狗扛着块青石板来,石板上刻着“同心园”三个字,笔画歪歪扭扭,却透着股憨劲。“张大哥,俺把名字刻上了,压在园门口,镇宅。”他把石板往篱笆外一放,正好挡住那片被官差踩烂的泥地。
“你这小子,倒会办事。”张青接过石板,往地上一嵌,石缝里立刻钻出棵蒲公英,绒毛被风吹得飞起来,“等秋收了,在园边种些南瓜,藤能爬满篱笆,好看。”
陈阿狗眼睛一亮:“俺阿姐生前最爱南瓜花,说能煎着吃,香得很。”他蹲下来,用手指抠着石板缝里的泥,“等种出来,俺摘最大的给孙二娘送去。”
孙二娘往蒸笼里撒了把面粉:“还想着吃,先把你那窑里的活干好。”她掀开锅盖,白汽“腾”地涌出来,裹着韭菜的清香,“尝尝?素馅的,加了点香油。”
三人正吃着包子,就见个老妇人拄着拐杖进了菜园,头发白得像霜,手里拎着个竹篮,里面装着些新摘的豆角。“孙当家的,听说你把高衙内拿了?”老妇人往石凳上一坐,喘得厉害,“老婆子我给你送些豆角,自家种的,嫩。”
孙二娘接过竹篮:“张婆婆,您快坐。那厮就是个纸老虎,吓吓就软了。”她递过个热包子,“刚出锅的,您尝尝。”
张婆婆咬了口包子,眼里突然滚下泪:“俺那口子,前年就是被高衙内的人打坏了腿,卧床到如今……你们能治住他,是积德啊。”
张青往灶里添了把柴:“婆婆放心,以后这园子周围,谁敢撒野,咱乡亲们一起对付他。”
话音刚落,几个邻居扛着锄头来,为首的王老汉把锄头往地上一戳:“张大哥,俺们合计着,给菜园子加道木栅栏,再挖条排水沟,汛期就不怕淹了。”他指了指西边的荒地,“那片闲地也开出来,种些萝卜白菜,冬天大家都有得吃。”
孙二娘望着众人,突然觉得这菜园子不止是块地,倒像个聚宝盆,种下去的是菜,长出来的是人心。她往灶里添了把柴,火苗舔着锅底,把蒸笼里的水汽催得“呼哧”响,像在应和着这满院的热乎气。
傍晚时,木栅栏搭好了,新挖的排水沟里淌着清水,映着天边的晚霞,红得像块胭脂。张青站在“同心园”的石板前,看着乡亲们扛着锄头回家,背影被夕阳拉得老长。“当家的,你说这园子,能长到多大?”
孙二娘往篱笆上绑着南瓜籽,种子黑得发亮:“想长多大就多大,只要人心齐,石头缝里都能长出庄稼。”她拍了拍手上的灰,“明儿个去镇上买些菜苗,让这园子热闹起来。”
夜里,月光透过篱笆照进菜园,韭菜叶上的露珠闪着光。孙二娘和张青坐在石凳上,听着远处窑里传来的“叮叮”声——陈阿狗还在赶工,说是要烧些花盆,给园子里的花搬家。
“你听,”孙二娘侧耳细听,远处的虫鸣混着窑火的“噼啪”声,像支曲子,“这声音,比孟州的打更声好听。”
张青握住她的手,掌心的茧子磨着她的指尖:“好听,因为这是咱家的声。”他往灶里添了最后把柴,火光映着两人的影子,在篱笆上依偎着,像极了“同心园”三个字的笔画,紧紧缠在一起。
天快亮时,孙二娘被鸡叫声吵醒,起身往菜园走,竟见篱笆外摆着些新菜苗,有辣椒、茄子、西红柿,沾着晨露,鲜活得很。她认得,是王老汉家的菜苗,定是夜里悄悄送来的。
“这世道,终究是好人多。”孙二娘弯腰抱起菜苗,往土里栽,指尖触到湿润的泥,突然觉得,这“同心园”哪里是镇宅的,分明是块磁石,把周围的心都吸在了一起。
灶膛里的火又燃起来,包子的香气漫出铺子,飘进菜园,缠着新栽的菜苗,像在说,这用真心种出来的日子,才刚开头呢。
张青拎着水桶过来,往新栽的菜苗根上浇水,水珠顺着土缝往下渗,把包子的香气也带了进去。“你闻,这土都带着香味了。”他笑着说,手里的瓢往孙二娘这边一歪,溅了她裤脚些泥点。
孙二娘拍掉泥点,往他胳膊上打了一下:“毛手毛脚的,仔细把苗冲倒了。”嘴上骂着,却转身往灶房去,“再蒸两笼包子,给王老汉他们送去,昨儿多亏了乡亲们帮忙。”
蒸笼上汽时,陈阿狗抱着几个新烧的陶盆来了,盆沿还带着窑火的温度。“孙二娘,你看这盆咋样?俺特意留了透气孔,种辣椒正好。”他把陶盆往篱笆边一放,盆底的“同心园”三个字歪歪扭扭,却烧得瓷实。
孙二娘刚把包子捡进竹篮,就见王老汉领着几个妇人过来,手里都挎着篮子,装着新摘的豆角、黄瓜。“刚摘的,鲜!”王老汉把篮子往石桌上一放,“你家包子香,配着这菜吃才得劲。”
张青往灶膛添了把柴,火舌舔着锅底,把众人的影子在墙上晃得活泛。孙二娘分着包子,听着妇人们说东家长西家短,偶尔插句嘴,笑声混着蒸汽漫出篱笆,惊飞了菜苗上的蝴蝶。
她望着新栽的菜苗在风里晃悠,突然觉得,这日子就像这灶膛里的火,看着旺,其实是一把把柴慢慢续出来的;又像这菜苗,栽下去时不起眼,浇着水、晒着太阳,总有一天能爬满篱笆,结出沉甸甸的果。
“发啥呆呢?”张青递过个热包子,“再不吃,陈阿狗都要把素馅的抢光了。”
孙二娘接过包子,咬了一口,韭菜的鲜混着面香在嘴里散开,抬头时,正见晨光穿过篱笆,在菜苗上织了层金网——这用真心种出来的日子,确实才刚开头呢。
创作灵感:可写李通判怀恨在心,派人造谣说菜园子闹鬼,孙二娘借民间“鬼怕阳气”的说法,组织乡亲夜里在菜园守夜,实则设局抓住造谣者,揭露其贪腐罪证,让菜园成民心所向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