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末,夜色深处,灯火渐没,繁星点点交错。
马车驶入皇宫,齐漾在岑枝怀里睡去,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梦,岑枝困得睁不开眼,直到靠在他肩上,齐贞拢拢齐漾身上的披风,一手搂住岑枝的身子。
他也打了个哈欠。
下马车时,他敲门让妘竹先把齐漾抱回潇湘阁去歇息,他则一手抱起岑枝下了马车,直奔宣政殿去。
小禄子快步跟在齐贞身后。
他悻悻帮齐贞推开殿门,接过小太监递来的水盆,低头弓腰放进去后留守门口,以便及时进去添茶倒水点灯。
小禄子吩咐,“你们都先下去。”
几人依言退下,不敢多看多问。
齐贞抱着岑枝进去,先是帮她褪下钗环鞋袜与外衣,盖上被子。
又是帮她擦擦脸。
岑枝拽着他的袖子,“夫君别走……”
“什么?”齐贞愣神,见她闭眼还睡着,以为是自己幻听了。
“齐贞,你不要走,我不想你走……”
“我害怕……”
齐贞顺势坐到榻边,轻柔拍着衾被,看着她安然入睡,唇畔挂着满足的笑:“好,我不走,你别怕,我陪着你,安心睡吧。”
“齐贞……”
“我在。”
“齐贞……”
“嗯,我在这。”
岑枝抓过他的胳膊,枕在了上头,用脸蹭蹭,嘴里时不时喃喃叫着齐贞的大名。
正巧碰到小禄子进来换烛拿水,他瞄了一眼,假装听不见,规规矩矩换好,就拉上门出去了。
后半夜,岑枝不知是梦游还是什么,闹了半天偏要坐到他身上才罢休,又是扯他脸,又是扯他耳朵。
齐贞捂着一边脸,就着她身前靠,被扯的连声音都变了,“凭音,嘶……你下手轻点啊。”
岑枝拧他耳朵,“我不不不!”
齐贞头痛得厉害,一边扶着她的腰,还得细声细语安抚她,“好好好,给你扯你扯……嘶啊……”
“轻一点……脸痛……”
“嘶好好好……”
“我不说了……”
岑枝把他扯得脸上见了许多红印子,齐贞都不用想,肯定是遍脸开花,现在她又不扯了,爬到床上抱膝迷登登看他。
命令道,“我要喝酒。”
齐贞担心摸摸她的额头,“天色不早了,明日我还要早起呢。”
也没发烧啊。
岑枝委屈巴巴裹在被子里,走到他身前要哭似的撒娇说,
“我就要就要!”
“你快去找嘛~”
齐贞张了张口,没再说什么,抚揉她的头,还是妥协了,帮她系上披风,找到先前她二人出宫留下的那坛碧水酿,他没打开过,一直都藏在他床底下。
碧水酿三字,因岁月更改墨迹斑驳,他轻抚酒坛,之前与今日种种历历在目,依稀如昨。
他找来杯子倒了一小口。
“少喝些。”
岑枝接过茶盏摩挲半天,攀在他肩膀上仰头喝下,她皱眉嘤咛,“难喝。”
“难喝就不喝了,先乖乖睡吧。”齐贞把披风解下来放在一边,扶着她就要躺下,准备给她盖上被子。
岑枝双臂缠在他脖颈不松手,眼神迷离,两腮逐渐酡红,原本清凉的眸子刹那笼上粉雾。
岑枝嗓音别扭,点点他的鼻子,憨笑着说,“你……你是谁啊?”
齐贞摊手,凑到她眼前狡黠一笑,“你不知道我是谁,还敢抱着我不松手?”
岑枝脑子浑浑噩噩,不太清醒,一把推开他的脸,低声骂了句孟浪。
齐贞把她抱进自己怀里,贴在鬓边轻嗅梨香,目光与她平齐,捧着她的脸去亲她的唇。
“不对……你是陆逢吗?”岑枝捧着他的脸,细细摸着脸部轮廓,断断续续吐出一句。
齐贞眉眼渐寒,冷冰冰贴到她耳边,故意拖长尾音,装作不在意反问她,“陆逢?他是谁呀?”
“他?是……哥哥。”
岑枝晕乎乎的,脑袋也沉,许是太晚太困,她拍拍脑袋,起身就想要窝床上睡觉。
她侧着脑袋,嘤咛两声。
语调软软的,“干什么啊……”
齐贞的手指还带着丝丝凉意,蜻蜓点水勾勾她的下巴,“他喜欢这么对你吗?”
岑枝实在痒得不行,温顺用下巴蹭他的手心,眯着眼睛把脑袋耷在上面打盹儿,缓慢点点头。
宣政殿夜里光景不算好,加上齐贞心口热气燃烧理智,二人眼前雾蒙蒙的。
岑枝仰头,胡乱扒他的手。
齐贞靠在她起伏的肩膀上,吐出灼热的气息,嘴唇覆耳垂,“你说,他喜欢这样对你吗?”
“……我记不清楚了……”岑枝眼泪顷出,想转过身又被他箍着动弹不得。
他是真的生气了。
抱她站起身,轻柔置于软垫,岑枝顺势趴在案几上,糊涂间继续闭眼打盹儿,好困,眼皮都掀不起来了。
袖口一扫,搞得奏折四处乱翻,遗落到地上展开的七八折子,红朱砂批阅的字迹在昏黄烛火与窗边月光下愈来愈醒目亮眼。
博山炉里檀香快燃尽了,上头断断续续吐出几缕香烟,晕撒在二人身上。
撞翻了。
香炉发出震耳的青铜碰撞声,滚落到桌角打圈,香灰落满一地,味道依旧不散,随动作扬起浮尘飘忽。
岑枝眼泪簌簌滚落,手臂被奏折磨得生疼,她本能抓着沾湿的奏折,想要爬起来。
齐贞凛声,“躲什么躲?”
“疼。”
“该的。”
环住岑枝的细腰,温香软玉在怀。
垂首吻上雪白肌肤,五指相扣,眼尾洇红,耳畔喘息萦绕不绝。
“那你喜欢他还是我?”
“喜欢他还是我?”
“喜欢他还是我!”
他说话时算不得声音大,只是他酷爱贴在耳边开口,吐息一次比一次重,回荡在寂静无声的殿内,难免使人浑身战栗颤抖。
烛火的光晕与岑枝脸上泣涕涟涟,时高时低。
“停,等一下……我……喜欢……喜欢你,我喜欢……你啊……”
“我……我喜欢你……”
一桌奏折彻底报废了,纸张抓烂,酒坛倾翻,染上显眼的酒渍,乱摊在地上。
快四更天了,浓稠夜色笼罩,梅雨季晚间总是寒气渐深,吹得人四肢发抖,那些声音依旧此起彼伏,小禄子根本睡不着觉,干脆堵上耳朵跑到外殿门口去了。
妘竹攥紧手心,真想砸门。
岑枝云鬓散乱,泪眼朦胧,沾的鬓边青丝湿哒哒成绺,她回头小声喊:
“你饶了我吧……”
齐贞稳如泰山把她转了个身,珍惜窝在自己怀里搂着,岑枝慢吞吞吐会儿气,手肘上全是印痕,花枝乱颤。
齐贞贴耳确认,“好啊,你说我是谁?”
“我……你是……”
岑枝眉眼震颤,脑子一片白光,咬唇贴着他的脸认,起伏幻影中人面模糊不清,她揉眼睛再次努力相看。
她抓着齐贞胸前的衣襟,把脸埋上去咬他的肩头,熟悉的味道,似嗔又怨,“你是、你是儒礼……啊……”
“儒礼?我是哪个儒礼?”齐贞垂头埋在她颈窝,继续追问她。
岑枝攀上齐贞的脖颈,抬头间隙,白皙的肌肤布满密汗,凑到他耳边轻轻启唇,指尖贴着脖颈抠出红痕:
“我的……你是我的儒礼啊……”
而后岑枝就彻底没了动静,软趴趴倒进他胸口,黛眉紧蹙,唇边弥漫着未尽的旖旎,晕过去了。
齐贞虽没尽兴,也不再继续折腾她,不然这两日他都得跟着吃素。
脖子上的抓痕,有些刺痛,不解气轻拧她的脸,见她皱眉嘤咛,又心疼抚抚。
齐贞叫水亲自帮她擦洗上药,再为她换上寝衣,搂着她在榻上安心睡了过去。
他与岑枝共榻面对而眠,将岑枝揽进怀里,伸出胳膊让她枕,她身上带着未散的余热。
他凑近去贴贴她的额心,岑枝拱拱腰钻进他怀里,嘴里还念着疼。
齐贞拍拍她的后背,缠着她的头发玩,心里萌生坏主意,认真捣鼓一会儿和自己的头发编在一起。
这一觉不长,但足够安稳,没有梦魇,也没有惊醒,更没有无穷无尽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