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寺在前朝,屡次接受朝廷大手笔封赏,方圆数千亩的土地,皆在白马寺名下。数千亩土地的产出,再加上信徒的香火钱,白马寺堪称富得流油。
哪怕改朝换代,无论以前大乾还是北元,都对这些出家人网开一面,极为优渥。
这些僧人都是让百姓把今生的痛苦视作前世的孽障,只有受了足够多的苦,才能往登极乐。上层统治者最怕的,就是底层的百姓揭竿而起,只有愚民的手段,才能让老百姓在缺衣少食的情况下,继续当一个顺民。
当初汉武帝为何罢黜百家,独尊儒术?那是因为儒家主动变革,满足了帝王的需求,推崇礼教,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大家各自安分守己,底层百姓心甘情愿接受所有的困难,而不是跟陈胜吴光一般,喊出王侯将相令有种乎。
儒家变革之后,通过所谓的微言大义,把自己的理论冠以圣人之名,无往而不利,从那一刻开始,儒家也就偏离了原本的轨道,彻底沦为封建统治者的工具。
“速速去把方丈请来!”石抹翰刚进寺庙大门,就对着一旁的小沙弥吩咐道。
在石抹翰惊讶的目光中,只见两名年轻僧人搀扶着额一个老和尚,一瘸一拐地朝着自己走来。
“老衲慧觉,见过各位将军!”老和尚看向石抹翰的眼中,带着一丝畏惧。
“慧觉大师,何以这般?”石抹翰带着一丝不解,这可是白马寺方丈,怎么落魄至此?
石抹翰虽然是第一次来白马寺,但对慧觉方丈的名头早有耳闻,那可是在中原出了名的高僧。
“那、那唐州军,他们冲撞佛祖,不守礼法,对我等痛下杀手啊......”慧觉大师老泪纵横,活了这么多年,还没遭过这种罪。
平日里作为高僧,去到哪里都被人礼敬有加,俨然是佛祖的代言人,可那些唐州军士兵,居然没有丝毫敬畏之心。
“什么意思?唐州军来过白马寺了?”石抹翰面露惊讶,没想到唐州军动作这么快,显然是过了河又退了回去。
“就在前天,来了一队精锐骑兵,把这寺中的东西抢了个精光。老衲出来阻拦,也挨了不少棍棒......”慧觉想起当时挨得揍,现在还觉得痛得厉害。
“他们就不怕佛祖降罪?”徒丹和辉有些想笑,他本也不信漫天神佛,没想到唐州军做得更绝。
“我佛慈悲,只是不愿与他们计较罢了!”慧觉话到嘴边,又改了主意,万一这些北元将领,真的让他请佛祖降罪,他该怎么办?
“也罢,今夜我等就在寺中借宿,速速准备些可口的斋饭!”石抹翰摆摆手,扶着腰刀就往里面进。
原本这佛门清净地,是不让携带利刃入内,可一想到之前唐州军的所作所为,石抹翰也没了敬畏之心。
唐州军虽然抢劫很彻底,却终究留下了够他们吃的粮食,不过小半个时辰,石抹翰便跟徒丹和辉还有乌骨啸风就吃上了白马寺的斋饭。
“二位将军,如何看这唐州军?”石抹翰示意二人一起吃。
“那唐州军好生奇怪,若说准备半渡而击,瀍河也太浅了些。大军若想渡河,可以轻松架起数十座浮桥,甚至绕道上游。”乌骨啸风夹起一块斋菜,味道还真不错,这些和尚闲来无事,倒是懂得享受。
“我二人见识浅薄,正要仰仗石抹将军指点!”徒丹和辉跟乌骨啸风也是差不多意思,瀍河最多稍微限制了一下骑兵,只要步兵先过河列阵,便能给骑兵足够的空间。
“以本将看来,唐州军占据地利,我们当以稳妥为上!二位将军,眼下唐州军大举与我等隔河相对,必然无力攻占洛阳城。他们劳师远征,连寺庙都抢,必然粮草不丰。”
“二位将军,我等背靠开封府,粮道稳固,物资不缺。若是他愿意这般对峙,本将求之不得!”
石抹翰显然不想跟唐州军死磕,大家就隔河对峙,看究竟谁能耗得过谁。
“临行前,王爷交代我等,尽快救援河南府!”徒丹和辉面色有些尴尬,他们两三万精锐,难道就止步于此?
“救是必须要救的,但是却要打探清楚对方的动向,伺机而动,而不可盲目前行,中了对方的诡计。我等有稳固的大后方,唐州军却是孤军深入,不可持久!”石抹翰笑着摆摆手,显然不为所动,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便是这个道理。
唐州军战斗力强悍,贸然与其展开野战,胜负只怕在五五之数。既如此,何不静待良机?
“将军所言甚是,我克淮军上下,都听从将军调遣!”徒丹和辉虽然觉得石抹翰太过谨慎了些,可如今克淮军战斗力弱,必须依附于京西军。
“无妨、无妨,二位将军,你我同心协力,此番必破唐州军!”石抹翰抹了一把胡须,他就不信了,唐州军有什么跟自己对峙的本钱。
第二日,武安君骑马立于高处,只见北元军队并无渡河的意思,反而沿河水布防,提防唐州军渡河。
“大人,这北元大军,显然也想要据河水而守,令我等进退两难!”杨成和一眼就看破了石抹翰的意图。
“无妨,既然他要等,那就让他等好了。传令给邓州军跟嵩州军,尽快攻破城池,来洛阳汇合!”武安君嘴角微微上翘,他不知道北元军在等什么,但是他在等郭进跟许明辉的捷报。
武安君孤军来此,为的就是把北元军挡在洛阳城之外。若是这支北元精锐进了洛阳城,没有五万人马,想拿下洛阳城就是做梦,这还是因为唐州军拥有强大的攻城器械。
石抹翰所言不错,孤军深入的唐州军,根基不稳,极易生变。所以武安君才让郭进跟许明辉充作偏师,收复沿途县城,等到这两支偏师跟他汇合一处,才是唐州军的最强状态。
石抹翰并没有完全闲着,而是从上游派出大批的精锐斥候,一面试图跟洛阳城中守军取得联系,另外一面试图对唐州军粮道发起攻击。
“废物,都是废物!”河南府知府唐守墨得知大军止步不前,气得破口大骂。
唐州军在城外,只留了数千人,便断了洛阳城跟外面的联系。
唐守墨心有不甘,洛阳城中有守军两千,外加三千精壮,若是寻其薄弱之处逐一击破,未尝没有破敌的机会。
但是唐州军主力就在不远处,特别是骑兵,几乎半个时辰就能杀到洛阳城下,这便是唐守墨不敢轻动的缘由。
若是石抹翰带领北元军精锐,朝唐州军发起攻击,唐守墨便能出城清缴城外唐州军士兵。
唐州军留在每座城门的士兵,不过区区千余人,若是唐守墨聚集精锐一鼓作气,必能将其击溃。其他城门守军就算赶来,也不过来送人头罢了。
这种唾手可得的军功,居然因为石抹翰等人踯躅不前而丢失,这种郁闷让唐守墨不得不破口大骂。
“大人,城外探子以弓箭射进来一封信!”亲卫从一名士兵手中接过书信,递到唐守墨面前。
唐州军虽然驻军在瀍河,但是北元探马可以轻易绕道上游,突破唐州军的阵地,跟洛阳城取得联系。
如今的洛阳城,只是城门被封堵,探马可以轻易接近城墙,跟洛阳守军取得联系。
唐守墨打开信封,果然是石抹翰手笔,让他务必稳定城中形势,据城固守,万不可出城一步,以免中了唐州军的诡计。
“胆小如鼠之辈!”唐守墨将信件撕得粉碎,若不是因为对方踯躅不前,他岂会窝在这城中?
“取笔墨来!”唐守墨挥毫而就,让人再以弓箭射回去,带给石抹翰。
白马寺中,石抹翰连着吃了两顿斋饭,也觉得没意思,干脆让人烤了一只羊,就在这佛门清净地吃了起来。
“石抹将军,佛门乃清净地,将军若是想吃肉,不妨移步寺外!”慧觉大师一瘸一拐走到石抹翰跟前说道。
“大师是觉得,有些事,唐州军做得,我京西军做不得?管好自己的腿吧。”石抹翰毫不客气瞪了慧觉一眼,自己是不是太好说话了些,让这些和尚觉得可以跟自己讨价还价?
徒丹和辉拿着信件进来,正好撞见这一幕,当即让人把慧觉请了出去,倒也免去了尴尬。
“石抹将军,这是洛阳知府唐守墨的信!”徒丹和辉将信件递到石抹翰手中,为了表示自己以对方马首是瞻,徒丹和辉连信件都未曾打开。
石抹翰打开信件,面上露出一丝不屑,这个唐守墨,居然还想要跟自己里应外合,夹击唐州军。
“徒丹将军,你看看,这唐知府,是否可笑?唐州军既然没有攻城的打算,那我们就等,看看他到底卖的什么关子!”石抹翰把信件递给徒丹和辉,显然对唐守墨的话不屑一顾。
“石抹将军,若是内外夹击,倒也是不错的方法!”徒丹和辉看着唐守墨的信件,跟他的想法倒是不谋而合。
眼下他们的兵力跟唐州军在伯仲之间,而唐州军又要分兵驻守洛阳城,若是唐守墨能够配合攻击唐州军,那么他们就能取得兵力上的绝对优势,从而增加战胜的概率。
“徒丹将军,你不会真的以为,唐守墨会与我们一道出兵吧?”石抹翰把信件放在烛火上点燃,随即扔在地上烧成灰烬。
“石抹将军的意思,难道这唐守墨已经投了南乾?应该不会吧,据本将所知,唐守墨的家眷,可都在中都!”徒丹和辉眉头紧皱,唐守墨可是河南知府,在整个中原的文官体系中,算是级别不低了。
若是连唐守墨都这般轻易投了南乾,传出去只怕会造成大范围的震动。
五品知府,在中原地区已经是文官之最,再往上那就是南京留守完颜峤了,集中原军政大权于一身的存在。
“投敌倒是不至于,若是本将没猜错,他一定是希望,我们率先发起攻击,吸引唐州军主力。徒丹将军,那样一来,就是你我以麾下将士的性命,替他唐守墨作跳板了。”石抹翰显然看透了唐守墨的意思,什么同时举兵,简直就是笑话。
“王爷那边,今日已经派人来催促,若是迟迟不动,只怕难以交代。”徒丹和辉往日里只管带兵打仗,哪里想到还有这些弯弯绕。
石抹翰的意思,唐守墨是想他们跟唐州军先打起来,最好把洛阳驻守军队都吸引过去,他们在后面成为奇兵,摘取胜利果实。
若是徒丹和辉自己,就算让唐守墨占些便宜也无妨,关键是能够击退唐州军。
“徒丹将军,你我麾下将士,跟着咱们,是想建功立业,衣锦还乡的,而不是来给他人作踏脚石。对方严阵以待,你我这般去冲阵,死伤定然不低,就算侥幸赢了,那又如何?”
“主要的军功被唐守墨拿去,你我连洛阳城都进不去,只能指望王爷拨付赏赐,够用吗?”石抹翰嗤之以鼻,完颜峤才能给几个钱?
石抹翰早就看明白了,为将之道,就得捞钱,有了钱才有兄弟给你卖命,上面就算看不惯,也不得不倚重你。
“那,石抹将军以为,我们该如何做?”徒丹和辉感觉自己带兵打仗还行,这些弯弯绕绕就差了许多。
“我这就书信一封,让唐守墨伺机对城外的唐州军发起攻击,吸引唐州军注意力,我等也好趁机渡河作战。徒丹将军,我等若想渡河,自然少不了伤亡,若是洛阳守军能够吸引唐州军主力,哪怕只是一小部分,咱们也能轻松许多。”石抹翰面露笑意,唐守墨打的主意,他如何不知晓,既然如此,那就照本宣科好了。
拿到石抹翰信件的唐守墨,气得破口大骂,却又无可奈何。石抹翰直言,他们需要等待渡河良机,希望洛阳守军能够出城作战,吸引唐州军主力。
麻蛋,一个瀍河,宽不过两丈,深不过八尺,还能挡住三万大军?
唐守墨知道对方这是借口,可又无可奈何,但是让他贸然出城,吸引唐州军主力,那岂不是等于送死?
数万大军,隔着一条瀍河对峙,却出奇的平和,除了双方斥候在互相猎杀外,几乎没有其他的动静。
时间一晃过去五日,嵩州军攻克宜阳,除去留少部分人员驻守,许明辉亲自带领嵩州军主力北上,与唐州军汇合。
邓州军已经攻破渑池,大军正朝着新安县开拔。
石抹翰看着斥候传递来的消息,心中一阵发虚,他没想到,唐州军居然有两支偏师,显然河对岸的唐州军主力,就是在等这两支偏师前来汇合。
“石抹将军,不如我们立即渡河,再等下去,只怕形势更加不利!”乌骨啸风也急眼了,搞了半天,人家是在等援兵,那么他们在等什么?
“本将定要参那肃遏卫一本,不是说唐州军只有万余人吗?这对岸跟洛阳城下,就有两万多人,那其他人哪里来的?”石抹翰气得跳脚,他之所以稳坐泰山,就是因为知道唐州军不会有援兵。
但是最新探马传回的消息,唐州军居然有两支偏师,一支明日就能到洛阳城附近,另外一支也在距离洛阳不过二十里地的新安县,这让他怎么办?
“石抹将军,以本将看来,这些人马,应该是临时拼凑而成,大部分都是新兵,战斗力有限!”徒丹和辉也很郁闷,搞了半天,敌人在等援兵,而他们就跟傻子一样,在这待了五六天。
“二位将军,明日一早,渡河!”石抹翰虽然心有不甘,但是再等下去,显然唐州军的实力会进一步加强。
“好!”徒丹和辉跟乌骨啸风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对胜利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