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周围的喧嚣,竟奇迹般地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陈进那张年轻却异常沉静的脸上。
那汉子眼中闪过一抹犹豫与挣扎。
让他眼睁睁看着父亲死去,他不甘心。
可眼前这人,他又如何能信?
但那句“任凭处置”,却带着一种令人无法忽视的份量。
若是没有十足的把握,谁敢说出这样的话?
这番话,暂时镇住了骚动的人群。
陈进明白,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他不再迟疑,趁着这短暂的间隙,迅速蹲下身。
他一手轻轻抬起老者的下颌,另一手将瓷瓶中的药液灌入老者口中。
周围,无数双眼睛紧张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能听到众人压抑的呼吸声。
时间,在这一刻,流逝得异常缓慢。
每一息,都像是在煎熬。
那壮汉更是双拳紧握,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老者。
就在众人以为这又将是一场徒劳,甚至可能是一场骗局之时。
那躺在地上,原本如同死人般毫无反应的老者,喉间突然发出了一声极其微弱的呻吟。
声音细小得几乎听不见,却如同一道惊雷,炸响在每个人的耳边。
紧接着,老者的手,轻轻颤动了一下。
他那原本冰冷得吓人的手脚,似乎也开始渐渐回暖。
虽然依旧虚弱,但那股萦绕在周身的死气,确确实实消散了几分。
人群,彻底沉默了。
方才还群情激奋的众人,此刻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般,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不可思议的一幕。
那为首的壮汉,更是浑身一颤,眼中的暴戾与怀疑,渐渐被难以置信的震惊所取代。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半点声音。
陈进站起身,面色依旧平静。
他没有多余的解释,也没有丝毫的炫耀。
他只是从怀中又取出一个小瓷瓶,递给那依旧处于呆滞中的壮汉。
“每隔两个时辰,喂他一指节的量。”
“切记,不可过量。”
秦淮也松了一口气,方才那一刻,他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
陈大哥,果然没有让他失望。
陈进和秦淮没有再做停留。
此地不宜久留,他们的目的只是救人,而非引起更大的骚动。
二人转身,在众人复杂的目光注视下,快步离开了这片区域。
身后,隐隐传来几声压抑不住的哭泣,以及低低的议论声。
“活了,真的活过来了……”
“那是什么药?”
“神、神医啊!”
那些窃窃私语,如同暗夜中的星火,虽则微弱,却也足以燎原。
陈进与秦淮二人,刚刚在疫所一处相对僻静的角落喘口气,还未来得及擦去额上的汗珠。
一个身影便跌跌撞撞地冲了过来,带着哭腔,声音都变了调。
“陈、陈院判!”
来人是杨阁老府上的一个小厮,此刻衣衫不整,神色慌张,脸上满是泪痕与尘土。
他一眼瞧见了陈进,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几步抢上前来,几乎要跪倒在地。
“陈院判,求求您,快、快去救救我家阁老吧!”
陈进心中一凛。
杨阁老?
那位在朝堂之上,跺一跺脚都能引得三司震动的三朝元老?
“阁老怎么了?”
秦淮也变了脸色,扶住了那摇摇欲坠的小厮。
小厮上气不接下气,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
“我家阁老,他、他用了太子的神药……”
“起初,起初还说腹中绞痛缓了些,那、那泻肚也止住了不少,府里上下都松了口气。”
“可、可谁知道,不到一个时辰,人、人突然就软了下去。”
“气息微弱得很,身上全是冷汗,手脚冰凉得吓人,怎么叫、怎么唤都叫不醒。”
“现在、现在已是气若游丝了!”
“府里,府里已经乱成一团了!”
“求陈院判救命啊!”
小厮泣不成声,语无伦次。
陈进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川字。
杨阁老,三朝元老,国之柱石。于朝堂之上,其分量举足重轻。更是四殿下在文臣之中,最为倚重的一股力量。
太子这一手,委实狠辣。名为施恩,实则是在清除异己,而且是朝着四殿下最要害的地方下手。
倘若杨阁老真的因此出了什么意外,于四殿下而言,无异于断去一臂,朝中局势怕是又要生出新的变数。
这已经不仅仅是医者仁心的问题,更牵扯到了朝堂的诡谲风云。
他当机立断。
“秦淮,这里你先照应着。”
“若有危重病患,按我先前所授之法,先稳住情况,切不可冒进。”
“我去去就回。”
秦淮重重点头,眼神凝重。
“陈大哥放心,这里有我。”
陈进不再多言,随着那小厮,快步朝着疫所外奔去。
杨府的马车早已候在外面,车夫见二人出来,急忙跳下车辕。
“陈院判,快请!”
马车在青石板路上疾驰,车轮碾过干燥的街面,发出急促的声响。
杨阁老府邸之外,已能感受到那股不同寻常的压抑。
府门大开,往日里井然有序的仆从们,此刻皆是行色匆匆,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惊惶。
小厮引着陈进,一路畅通无阻,直奔内院杨阁老的卧房。
尚未入内,便已听到压抑的哭泣声。
杨阁老的夫人,一位年过半百、保养得宜的妇人,此刻却是钗环散乱,泪痕满面,早已失了往日的雍容。
她一见陈进,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浮木,几步抢上前来,声音嘶哑。
“陈院判!陈院判您可算来了!”
“求求您,快,快救救我家老爷!”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助与哀求,几乎要给陈进跪下。
陈进连忙侧身避开,虚扶了一把。
“夫人节哀,先进去看看情况。”
内室之中,一股浓重的药味与若有似无的血腥气混杂在一起,令人是闻之欲呕。
数名仆妇侍立在侧,皆是面带戚容,大气也不敢出。
锦榻之上,须发皆白的杨阁老静静仰卧。
他双目紧闭,面色灰败中透着不祥的青紫,尤其是嘴唇,已然呈现出明显的绀紫色。
胸口仅余下微弱至极的起伏,每一次吸气都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喉间发出断断续续的嗬嗬痰鸣,仿佛随时都会断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