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上。
气氛,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御史大夫王正,须发皆白,此刻正跪在大殿中央,手中高高举着一道奏折。
“陛下!”
他的声音,苍老,却洪亮。
“太子赵瑞,身为储君,德不配位!”
“其一,妄用虎狼之药,视百姓性命如草芥,致使京中无辜枉死者,不计其数,此为不仁!”
“其二,为掩盖罪行,构陷忠良,对太医院院判陈进滥用私刑,手段酷烈,此为不义!”
“其三,禁足东宫,却不知悔改,反而心生怨怼,此为不孝!”
“此等不仁不义不孝之徒,岂能为我大周储君?!”
“老臣恳请陛下,顺应天意,体察民心,废黜太子,另立贤明,以安社稷,以慰万民!”
他话音一落,便以头抢地,重重叩首。
“恳请陛下,废黜太子!”
话音刚落,又有数名臣子,自队列中走出,齐齐跪倒在地。
“臣等,附议!”
“恳请陛下,废黜太子!”
声浪,一波接着一波,回荡在这座象征着至高皇权的大殿之上。
太子一派的官员,个个面如土色,却不敢在此刻出言反驳。
御座之上,皇帝面沉如水,一言不发。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阶下跪倒的一众臣子,那双深邃威严的眼眸之中,看不出半分情绪。
没有人知道,这位九五之尊,此刻心中在想什么。
他当然对太子失望透顶。
那逆子的所作所为,早已将储君的体面与仁德,丢得一干二净。
而老四的沉稳与能为,他也都看在眼里。
只是,废立太子,乃是动摇国本的大事。
稍有不慎,便会引得朝局动荡,天下不宁。
他不能不慎重。
良久,皇帝才缓缓抬了抬手。
“将奏折,呈上来。”
魏德全连忙躬身上前,从王正手中接过奏折,呈到了御案之上。
皇帝拿起那本沉甸甸的奏折,却没有看。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殿下众人。
“此事,容后再议。”
“退朝。”
四皇子府邸,一片平和。
赵旭一袭青色常服,正立于窗前,修剪着一盆君子兰。
他的动作不疾不徐,神情专注而温和,仿佛外界的那些赞誉与吹捧,与他并无干系。
他当然知道自己如今在朝野内外的声望。
可这份声望,是荣耀,亦是架在火上的一场豪赌。
父皇心思深沉,最是忌讳皇子培植势力,收买人心。
自己如今被推到这个风口浪尖之上,看似风光无限,实则步步凶险。
太子虽然被禁足,但他在朝中经营多年,根基深厚,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自己行差踏错一步,便会是万劫不复。
“殿下。”
心腹内侍从门外走进来,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喜色。
“今日早朝,御史大夫王大人,又上了一道折子。”
赵旭修剪枝叶的手,微微一顿。
“哦?”
那内侍的声音,都透着一股兴奋。
“王大人在折子里,盛赞殿下您在疫病一事中的仁德与功绩,言您有上古圣君之风。”
赵旭闻言,却并未露出喜色。
他放下手中的小剪,转过身来,神色平静无波。
“然后呢?”
内侍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还是硬着头皮说了下去。
“然后,王大人说,说太子殿下德行有亏,不堪为储君,恳请陛下废黜太子。”
赵旭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轻轻一蹙。
他就知道,会是这样。
下面的人,终究是有些急了。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他淡淡地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
“传话下去,让下面的人都收敛些,万不可得意忘形。”
“越是这个时候,越要谨言慎行。”
那内侍心头一凛,连忙躬身应下。
“是,奴才遵旨。”
坤宁宫内。
金丝楠木雕琢的窗棂,透着森然的冷意。
殿内燃着上好的龙涎香,那馥郁的香气,却驱不散空气中凝滞的压抑。
皇后一袭凤袍,端坐于主位之上,保养得宜的脸上,看不出半分情绪。
只有那紧紧攥着扶手,指节泛白的手,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她刚送走了自己的亲哥哥,领军卫大将军,萧国公。
带来的,全是坏消息。
朝堂之上,弹劾太子的奏折,已经堆满了皇帝的御案。
那些平日里趋炎附势的墙头草,如今一个个都成了仗义执言的忠臣,恨不得立刻将她儿踩进泥里。
而那个老四,赵旭,更是得了天大的好处,如今在朝野内外的声望,如日中天。
她这么多年,竟是小瞧了这个庶子。
更让她心寒的,是皇帝的态度。
不申斥,不压制,任由那股废黜太子的声浪愈演愈烈。
这是默许,是纵容。
是在为那个贱种铺路。
她的瑞儿,她唯一的嫡子,难道就要这么不明不白地,被废了?
她绝不允许。
她萧家满门荣辱,她皇后的尊贵地位,全都系于太子一身。
太子若是倒了,她和整个萧家,便都完了。
皇后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冰冷的决绝。
“来人。”
心腹常嬷嬷,立刻上前,躬身候命。
“去,告诉萧国公。”
皇后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让他联络朝中所有能用之人,三日后,联名上奏,为太子请命。”
“就说太子虽有过,但已思过数月,幡然悔悟。”
“稚子犯错,尚可教改,何况是国之储君。”
常嬷嬷心头一凛,连忙应下。
“再者。”
皇后顿了顿,眼中闪过一抹狠厉。
“北疆那边,不是一直不太平吗?”
“让萧国公想个法子,给那些不长眼的蛮子递个信儿,让他们动一动。”
“动静,闹得大一些。”
常嬷嬷闻言,大惊失色,险些失声。
这是要,挑起边境战事?
皇后冷冷地瞥了她一眼。
“乱起来,才好。”
“国朝动荡,方显储君之重。”
“到那时,本宫自会求陛下,让太子戴罪立功,亲赴北疆,安抚边民,监军退敌。”
“只要立下这不世之功,什么过错,都能被抵消了。”
“什么贤王,什么民心所向,在赫赫军功面前,都不值一提。”
常嬷嬷这才恍然大悟,心中对主子的深谋远虑,佩服得五体投地。
她重重点头。
“老奴,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