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缝里的呜咽声像根细针,正一下下往我耳膜里扎。
林宇的灯台在我手里还带着他掌心的温度,青铜鼎贴在腰间,凉得像块冰——这两件东西先前还能压一压红影子的邪性,此刻倒像被更厉害的东西吓破了胆。
“唐代的七星锁魂阵……”王教授的声音发颤,他扶着墙的手背暴起青筋,“这种阵法不是用来镇灵,是用来锁‘活物’的。当年我在敦煌莫高窟见过残阵,锁的是……”他突然闭了嘴,镜片后的眼睛剧烈收缩,“你们记不记得上个月校史馆起火?烧的是民国时期的档案。”
我心里“咯噔”一声。
上个月校史馆那场火来得蹊跷,说是电线老化,但我亲眼看见火苗是从展柜里窜起来的,当时展柜里摆的正是《白鹿中学志》——记载着这所学校从清末建校以来的所有旧事。
湛瑶的手指还按在我手背上,她另一只手已经摸向随身的帆布包,那里装着我们从图书馆古籍区抄来的拓本。
“教授,您是说这阵法镇压的东西,和校史馆的火有关?”她声音稳得像块压舱石,可指尖还是轻轻抖了下,我知道那是她紧张时的习惯。
林宇突然咳嗽起来,他捂着肋下的伤口,血从指缝渗出来滴在青石板上,“要我说,管他锁的是啥,先把这墙缝堵上再说!”他抄起地上的石砖就要砸,苏悦突然扑过去按住他手腕。
“等等!”苏悦的眼睛亮得反常,她蹲在墙根,指尖蹭过一块凸起的砖纹,“你们看这个——”她掏出手机打光,石砖边缘有道极细的划痕,像是用利器反复刻出来的,“和我在旧教学楼地下室看见的符号一样!”
我凑过去。
苏悦说的旧教学楼地下室,是我们上周追查红影子时发现的密室,墙上刻满歪歪扭扭的符咒,当时我们以为是学生恶作剧,现在看这道划痕,线条走势和那些符咒里的“煞”字尾笔一模一样。
赵记者举着相机冲过来,镜头对准划痕时突然“咔嚓”一声。
“你们看裂缝!”他压低声音,显示屏里的墙缝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裂,原本只有两指宽的缝隙,此刻已经能塞进我的拳头。
王教授突然抓起他的公文包,从里面抽出一本泛黄的《唐代丧葬制度考》,快速翻到某一页:“七星锁魂阵的阵眼在第八块砖——”他顺着墙根数过去,“第三、五、七……”指尖停在林宇脚边那块砖上,“这里。如果封印被破,阵眼会变成‘引魂口’,所有被镇的东西……”他喉结滚动,“会顺着活人的恐惧爬出来。”
孙医生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我身后,他的白大褂下摆沾着血(应该是林宇刚才受伤时溅的),手搭在我肩膀上轻轻按了按:“小郭,大家的状态不太对。”我这才注意到苏悦的呼吸变得急促,林宇握着石砖的手在抖,连赵记者的相机都拿不稳了——刚才那声“咔嚓”,其实是他的手指在发抖。
“听我说。”我提高声音,灯台在掌心压出红印,“我们分两组:林宇、苏悦搜角落,找能堵墙缝的东西;赵记者记录裂缝变化,教授查古籍找解法;孙医生看着大家的状态。我和湛瑶……”我看向她,她冲我点点头,“看这些老物件。”
林宇把外套脱下来系在腰间止血,冲我咧嘴笑:“哥几个上回在旧楼被红影子追的时候,我尿过裤子。”他踢开脚边的碎石,“这回要是再怂,你直接拿灯台砸我脑袋。”苏悦拽着他袖子往墙角走,发梢扫过他伤口时,他闷哼一声,却没躲开。
赵记者的相机闪光灯此起彼伏,照得墙缝里的阴影明灭不定。
我和湛瑶蹲在那堆旧器物前,青铜鼎、灯台、还有半块刻着奇怪文字的龟甲——这些东西是我们从红影子出现的化学实验室搬来的,当时以为是学生玩神秘学留下的,现在看,每道纹路都像活的。
“晨哥,你看这个。”湛瑶举起龟甲,用铅笔在拓本上比对,“这行甲骨文我之前认成‘困’,其实是‘幽’。《山海经》里说‘幽都之山,黑水出焉’,幽狱……”她突然顿住,抬头看向墙缝,“王教授刚才说的‘活物’,可能是幽狱里的东西。”
“幽狱?”我想起上个月校史馆着火前,我帮管理员张大爷搬过一箱民国教案,其中一本教师笔记里夹着张泛黄的纸,上面写着“勿启幽狱,血祭方解”。
当时没当回事,现在后颈直冒凉气。
“咔嚓——”
墙缝突然裂开半尺,有黑色的灰絮飘出来,像烧糊的棉絮,带着股腐鱼般的腥气。
林宇“砰”地撞在墙上,手里的石砖砸在地上:“那、那东西……红影子没了?”他指着刚才红影子出现的位置,那里现在只有一片空荡的空气。
苏悦突然捂住嘴,她盯着墙缝里飘出的灰絮,瞳孔缩成针尖:“我爸说过,他爷爷是阴阳先生……这种灰是‘迷魂烟’。”她声音发颤,“活人被迷了魂,就会变成……”
“变成引魂的灯。”王教授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他翻书的手在抖,“《唐会要·凶礼》记载,幽狱封印松动时,会散出‘阴雾’,中者见心障,生妄念,引邪物入阳世……”
话音未落,林宇突然惨叫一声。
他瞪着墙缝,额角暴起青筋:“红影子!它在笑!它说我上次没跑掉,这次要挖我的眼睛!”他挥着拳头往空气里砸,砸到墙上时血花四溅,苏悦扑过去抱他,却被他一把推开。
“小悦!”我冲过去要拉林宇,却被一团灰雾裹住。
那雾凉得像泡在冰水里,黏在皮肤上像有无数小虫子在爬。
我眼前突然闪过画面:初中时我在操场救过的流浪猫,被人吊死在篮球架上;上周在食堂,我看见湛瑶被红影子掐住脖子,而我站在原地动不了……
“郭晨!”湛瑶的声音像根针,刺破了幻觉。
我猛地甩头,发现自己正掐着自己的脖子,指甲几乎要抠进肉里。
湛瑶抓着我的手腕,她的脸因为用力而发白:“别看雾!闭气!”
孙医生不知什么时候拿出了镇定剂,可林宇力气大得反常,他把苏悦按在墙上,指甲几乎要戳进她眼睛:“你不是小悦!你是红影子变的!你那天在旧楼笑我!”苏悦哭着喊他名字,眼泪滴在他手背上,他突然顿住,眼神闪过一丝清明。
墙缝里的灰雾还在涌,赵记者举着相机的手在抖,镜头里的裂缝深处,隐约能看见一团黑黢黢的影子,像团被揉皱的人皮,正缓缓舒展。
王教授抓着古籍的手青筋暴起:“得、得用阵眼镇……”
“阵眼是第八块砖!”湛瑶突然喊,她刚才一直在看我腰间的青铜鼎,“鼎上的纹路和阵眼砖的划痕一样!”我猛地反应过来,抽出青铜鼎砸向林宇脚边的砖——那是王教授数出的第八块。
“当”的一声,砖裂了道缝,青铜鼎上的纹路突然泛起红光。
墙缝里的灰雾顿了顿,却更凶猛地涌出来。
林宇的眼睛彻底红了,他甩开苏悦,抄起地上的石砖就要往她头上砸——
“林宇!”我扑过去撞开他,石砖擦着苏悦耳边砸在墙上,溅起的碎石划破了我的脸颊。
灰雾裹住我的后颈,我又看见湛瑶被红影子拖进墙缝,她在喊我的名字,声音越来越远……
“郭晨!抓住我!”湛瑶的手攥住我的手腕,她另一只手举着灯台,灯台纹路此刻亮得刺眼,“灯台是阳器!它能破阴雾!”我抓过灯台,滚烫的温度几乎要灼伤手掌——原来这东西不是怕,是在攒着力气!
灯台的光撕开灰雾的瞬间,林宇突然瘫在地上,抱着头哭:“我看见它了……比红影子大十倍,身上全是眼睛……”苏悦搂着他发抖,赵记者的相机掉在地上,镜头还对着墙缝,显示屏里的黑影又近了些,能看清那些“眼睛”其实是……嘴?
王教授突然站起来,他的眼镜摔裂了,却仍死死盯着墙缝:“幽狱……要开了。”
灰雾还在涌,这次裹着一股更浓的腥气。
孙医生给林宇打了镇定剂,可他还在呢喃:“它说……它说要找所有见过它的人……”
墙缝里传来一声闷响,像是什么东西跪在了地上。
接着,是指甲刮过石砖的声音,一下,两下,很慢,很慢。
我握紧灯台,能感觉到掌心的血把灯台纹路染得更红。
湛瑶靠过来,她的手指轻轻勾住我小指——这是我们新的约定信号:别慌,我在。
可墙缝里的声音突然变了,像是有人在说话,用一种我听不懂的语言,却让我每个毛孔都在发抖。
“他们来了。”苏悦突然说。
她盯着墙缝,眼泪还挂在脸上,却露出种诡异的笑,“那些没找到的人……他们来了。”
林宇猛地抬起头,他的瞳孔散得厉害:“张老师?上个月失踪的张老师?”
墙缝里的黑影动了动,灰雾中隐约浮现出几个轮廓,有的穿着校服,有的穿着西装——都是这半年来学校里失踪的人。
而在这些轮廓后面,那个全是嘴的东西,正缓缓抬起头。
它的嘴裂开,发出一声笑。
那是我听过最像人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