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仁宫内,曾经繁华的宫殿,如今只剩下一片死寂。
宫女太监们早已逃散,唯有淑妃的乳母赵嬷嬷还守在内殿,颤巍巍地替三皇子擦拭额角的血迹。
李连月跪坐在榻边,眼眶红肿,手指紧紧攥着三皇子的衣袖,生怕一松手,这最后的亲人也会消失。
“刚刚……”她抬头看向静立一旁的李云初,声音沙哑,“谢谢你……”
李云初垂眸望着她。
记忆中那个娇气的五公主,此刻一双杏眼里盛满了与年龄不符的沧桑。
她伸手,轻轻拍了拍李连月的发顶:“会过去的。”
“过去?”她忽然笑了,笑声嘶哑,带着浓浓的嘲讽,“这事怎么可能过去?”
她手指紧握成拳,指节发白:“我看着母妃被万箭穿心......看着她像块破布一样挂在城楼上......”
她的声音越来越抖,“我这辈子都忘不掉!这事怎么可能会过去?一辈子都过不去!”
李云初静静地看着她,没有打断。
现在的李连月情绪需要发泄,她能够现在说出来,是好事。
李云初就怕她一直憋着,这样早晚会憋出病来。
自从出事之后,李连月就异常冷静,这不像她以往的性格。
“其实我早该醒悟的……”李连月抬手狠狠擦去眼泪,却越擦越多,“当初父皇那样对大皇姐和皇后的时候,我就该知道……父皇就是个心狠手辣之人……”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在空荡的宫殿里回荡:“什么骨肉亲情?什么父女天伦?在他眼里,我们不过是棋子!用完了就可以随手丢弃的棋子!”
赵嬷嬷吓得连忙去捂她的嘴:“公主慎言啊!”
李连月一把推开老嬷嬷,赤红的双眼满是恨意:“我偏要说!这样的人……”
她哽咽着,几乎字字泣血,“凭什么配做我的父亲?”
“我好恨我自己,我为何这么晚才醒悟过来,我之前为何要自我欺骗、自我麻痹,我觉得父皇他不管再怎么样,肯定也是疼爱我的。”
“可是……我到底还是高估了自己在父皇心中的地位……”
“为什么我会有这种的父亲?为什么?”
……
李云初看着她崩溃的模样,忽然想起当初的自己。
“连月……”她轻唤,伸手想安抚李连月。
“十九妹妹!”李连月却猛地抓住她的手腕,指甲深深掐进她的皮肉,“这样的父皇,你还要为他做事吗?”
“父皇这种人,他是没有心的。我知道你自小在皇陵长大,所以你渴望父爱。”
“可父皇这种人,他是没有心的。”
她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刀,“你以为父皇真把你当女儿?”
李云初眸光微动,没有抽回手。
“他今日能让你站在朝堂,明日就能让你万箭穿心!”她的眼泪砸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就像母妃......就像大皇姐......”
“父皇需要你的时候,他可以给你一切的宠爱,但当你没用的时候,下场可是会很惨的!”
她突然凑近,带着血腥气的呼吸拂过李云初耳畔:“我知道,父皇接下来打算培养你。”
这些是她之前偷偷从母妃的密报中得知,李云初就是父皇下一把巩固平衡皇权的刀。
“十九妹妹若是聪明,就该远离那个魔鬼……”她染血的唇角勾起惨笑,“否则下一个挂在城楼上的——”
“就是你!”
殿外秋风卷着枯叶拍打窗棂,仿佛冤魂呜咽。
李连月松开手,踉跄着后退两步:“十九妹妹,我刚刚会跟你说这么多,主要是想答谢你今日的恩情。”
“如果你还想活命的话,就早点离开父皇,不要牵扯其中。”
见李云初沉默,李连月眉头蹙得更紧。
她突然上前一步,抓住李云初的双臂,指尖用力到发白:“十九妹妹你清醒点!你是不是还觉得......父皇对你是不一样的?”
“我告诉你,你没有什么不一样,父皇那么多孩子,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他随时可以舍弃你。”
她的声音带着尖锐的嘲讽,眼底却是一片悲凉:“你以为他让你参政、给你兵权,是因为疼爱你?”
李云初还是静静地看着她,没有反驳。
“你错了!”李连月自嘲一笑,“他的每一份‘宠爱’都是明码标价的!他给你一分,就要从你身上榨出十分!”
她的声音越来越激动,在空荡的宫殿里回荡:“大皇姐当年不也是这样?大皇姐是如何威风,战功赫赫,给她无上荣宠,可结果呢?”
李连月的眼泪再次涌出,却带着狠绝的笑意:“她死了!被万箭穿心而死,跟母妃一样惨死!”
李云初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连月,你累了!”
“我不累!”李连月近乎歇斯底里地喊道,“我只是不想看你变成下一个万箭穿心的人!”
万箭穿心!
李云初扯了扯唇,她早就体验过这种滋味了!
“你自己看看这个!”李连月从袖中掏出一封泛黄的信,狠狠拍在李云初手中。
李云初一怔。
信纸展开,赫然是李再荣的笔迹。
阳光照入屋内,映得密信上的字迹越发刺目。
落款处盖着朱红的玉玺印,笔锋凌厉如刀。
李云初的指尖微微发颤,眸底翻涌起一片暗潮:“这信......你从何处得来?”
李连月颓然跪坐在地上,泪水浸湿了衣襟:“这信是我在温夜行冥婚那夜,从他书房里面偷出来的。……”
她的声音哽咽。
李云初眸光一闪,还真是小瞧了她这个五妹妹。
那天晚上居然顺手牵羊拿走了证据,难怪温夜行那晚会那么着急。
不仅仅是虎符丢失,还有这封密信。
李连月突然捂住脸,哭声从指缝中漏出:“是我不好……可能事情会发展到现在,都是我的错,我明明知道大皇姐怎么死的,也有证据在手上,但我却不敢揭发父皇……”
“你说这是不是我的报应?大皇姐是不是怪我没有帮她讨个公道?是我对不起大皇姐……”
“我明明什么都知道,可我却装聋作哑……是我对不起大皇姐……是我对不起大皇姐……”
李云初缓缓蹲下身,将痛哭的李连月揽入怀中。
少女单薄的肩膀在她掌心下颤抖,像只濒死的雀鸟。
她轻抚李连月的后背,声音轻得像叹息,“大皇姐不会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