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司首座府邸的回廊很长,不是秋荷引路,第一次来的杨十三郎都容易迷路……回廊两边,种着许多“佛手”果,像是无数双无形的手,拨弄着过往的因果。
秋荷领着众人穿过曲折的廊道,来到后院靠山里掏出来的石室门前。
门上刻着\"回光\"二字,笔锋凌厉如刀,隐隐透着血色,馨兰说是白眉元尊的墨宝……
\"阳间镜只能照见片段……\"
杨十三郎推开沉重的石门,一股幽幽的檀香气息扑面而来,\"……山河司的'回光室',能让人身临其境重历往事。\"
这座山河司首座府邸开建之初,工部营造司还差人专门问了杨十三郎有什么特殊需求?
杨十三想了一整天才提出了这么个特殊要求。
当时的监造天师说这玩意儿太特殊,需要玉帝首肯……杨十三郎当天上奏,隔天玉帝就下旨同意了。
玉帝还另外拨了二百万两的营造银……
石室内光线昏暗,四壁镶嵌着无数铜镜碎片,每一片都映着不同的人脸——有哭的,有笑的,有狰狞的,有绝望的。
正中央立着一面等人高的青铜镜,镜面蒙着黑纱,镜框上缠绕着七条锁链,每条锁链末端都拴着一枚铃铛。
潘金莲站在镜前,双肩微微发抖。
\"怕了?\"
七把叉啃着果子,汁水顺着下巴滴落,\"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不。\"潘金莲深吸一口气,\"我要看。\"
不用杨十三郎吩咐,石室内七盏青灯依次亮起。
他取下镜上的黑纱,青铜镜面顿时泛起涟漪,如同被石子打破的水面。
\"谁先来?\"
武大郎缩在角落:\"我、我就不必了吧……\"
\"由不得你,就你先来……\"
杨十三郎一把揪住他的后领,拖到镜前,\"伸手,按在镜面上。\"
当武大郎颤抖的手触及镜面时,整间石室突然剧烈震动。
铜镜碎片叮当作响,七条锁链无风自动,铃铛发出刺耳的尖啸——
……
清河县,晨。
武大郎挑着炊饼担子,哼着小曲走在街上。忽然,卖梨的郓哥神秘兮兮地拉住他:\"武大哥,你娘子近日常去王婆茶坊?\"
\"金莲说是去学绣花……\"
\"学绣花?\"
郓哥挤眉弄眼,\"你娘子拿的针好大哦……我今早瞧见西门大官人从后门溜进去了!\"
武大郎的脸色瞬间煞白。他扔下担子,抢了一把猪肉摊上的斩骨刀,跌跌撞撞冲向紫石街。
他心跳如鼓,扒着窗缝往里瞧一﹣
潘金莲被西门庆按在榻上,衣衫凌乱,半边袖子都被扯破了,露出的手臂上青紫交错。
她拼命挣扎,头发被西门庆抓在手里……
西门庆举着擀面杖,狞笑着凑近她耳边:\"喊啊,让你家矮子听听,你是怎么在我身下快活的!\"
潘金莲嘴唇咬出了血,突然扭头冲着窗外嘶喊:\"大郎!大郎救我!这畜牲作贱我一一你快去告官……\"
武大郎浑身一颤,手里的刀子\"咣当\"砸在地上。
西门庆猛地回头,眼神阴鸷如毒蛇。下一秒,他踹开房门,一脚将武大郎踹飞出去。
武大郎胸口剧痛,一口血喷出来,蜷缩在地上像只大蛤蟆。
西门庆踩着武大郎的胸口,俯身冷笑:\"矮王八,想开点,你家娘子谁用不是用?她能守你一辈子?只要你识点趣,我不会让你吃亏……\"
他脚下用力,\"你别以为你弟弟在衙门当差,我就不敢动你……\"
当夜,武家。
武大郎躺在床上呻吟。
潘金莲跪在床边:\"大郎,王婆送来的药不能喝!那老虔婆不是什么好人,明日就是王店大集,我去那边街上给你请郎中去——\"
\"滚!王婆害我能图啥?你就巴不得我早点嗝屁归天,你和那厮就能天天快活……那厮惯用风月手段,这几回你可尝到新鲜的了……\"
“大郎,休得胡说,我是被他们用了迷药……你不信我,等你病好了,我死给你看……”
武大郎挣扎着下床,端起那碗药汤,一饮而尽,\"淫妇!明日我就写信让武二回来,看他怎么收拾你们!\"
武大郎把碗狠狠砸在地上……
潘金莲瘫坐在地,碎瓷片扎进手掌,血混着药汁在地上蜿蜒。
三日后。
武大郎七窍流血,手指痉挛地抓着床单。潘金莲披头散发地扑过来:\"我去请郎中!\"
\"毒……妇……\"武大郎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镜面突然暗了下去。
石室内死一般寂静。
武大郎瘫坐在地,冷汗浸透衣衫:\"我、我当时以为……\"
\"以为她是心虚?\"杨十三郎冷笑,\"继续。\"
镜面再次亮起时,景象变了——
十五岁,潘家。
瘦弱的潘金莲被父亲拽着头发拖到院里:\"张大户肯出二十两银子买你,是咱家的造化!\"
她被塞进一顶小轿,透过帘缝看见父亲数着银子咧嘴笑。
张大户府。
年过六旬的张大户捏着她的下巴:\"好好伺候,将来给你找个好人家。\"
当夜,她被拖进主屋。
一枝梨花压海棠……
挣扎中抓伤了张大户的脸,换来好一顿鞭子。
三年后。
\"老爷要把你许给武大郎?\"
主母冷笑着拧她胳膊,\"一个三寸丁,倒也配你这贱骨头!\"
新婚夜,武大郎醉醺醺地掀开盖头:\"娘子真美……\"他粗糙的手摸上她的脸,\"我会对你好一辈子的……\"
紫石街日常。
潘金莲在井边洗衣,路过的浮浪子弟们吹口哨:\"武大郎,你娘子这般标致,夜里可消受得起?\"
武大郎赔着笑,回家却摔碗发脾气:\"整日招蜂引蝶!\"
王婆茶坊。
\"小娘子尝尝这新茶。\"王婆推过一盏香气诡异的茶汤,\"西门大官人特意从杭州带来的。\"
潘金莲喝下半盏,忽然头晕目眩。模糊中看见西门庆从屏风后走出,王婆按住了她的手腕……
回光镜中突然阴气翻涌,镜面如被血洗,渐渐凝出一幅森然景象——
灵堂。
白幡低垂,烛火幽青。武大郎的灵位孤零零摆在供桌上,香炉里三炷残香将尽,烟灰簌簌而落,像一场无声的雪。
潘金莲一身素缟,跪在蒲团上,背影单薄如纸。她手里攥着一把黄纸,一张一张往火盆里丢。火舌舔上纸角,瞬间吞噬了那些粗糙的“往生钱”,灰烬在她脚边盘旋,像一群不肯离去的冤魂。
突然,灵堂的门被一脚踹开!
寒风灌入,烛火剧烈摇晃,将潘金莲的影子猛地拍在墙上——那影子竟像被掐住了脖子,扭曲着挣扎。
武松提刀而立。
他双眼赤红,额角青筋暴起,刀尖垂地,拖出一道蜿蜒血痕。素白的孝服溅满血点,像雪地里绽开的红梅。
“嫂嫂。”他声音沙哑,似砂纸磨过铁锈,“我哥哥怎么死的?”
潘金莲没有回头。
火盆里的纸钱烧到最后一角,她松开手,看着灰烬飘起,才轻声道:“砒霜……是西门庆买通药店下的毒。”
“撒谎!”武松暴喝,刀锋劈碎供桌一角,木屑纷飞,“那为何街坊都说是你亲手灌的药?!”
潘金莲终于转身。
素衣麻履,未施脂粉,一张脸白得近乎透明。唯有唇上一点咬破的血痕,艳得刺目。
“我说了,你会信吗?”她仰头看他,忽然笑了,“二郎,你心里早已给我定了罪,又何必来问?”
武松的刀尖颤了颤。
镜外旁观的七把叉突然“咦”了一声:“武二自己也不确定啊……”
果然,回光镜中的武松喉结滚动,握刀的手微微发颤。
但下一瞬,门外传来郓哥的哭喊:“武都头!大郎临死前手指都抠进地板了,定是疼得恨毒了那贱人!”
武松眼神骤冷。
刀光起。
潘金莲没有躲。
她甚至向前迎了半步,脖颈绷出一道雪白的弧线,像引颈就戮的鹤。
“二郎……”
刀锋切入皮肉的瞬间,她唇间溢出一声叹息,“若你早回来三日……”
血喷溅在灵位上。
武大郎的牌位被热血一浇,“武植之位”四个字渐渐晕开,竟似淌下血泪。
回光镜“咔嚓”裂开一道缝,最后定格在潘金莲倒下的身影——她的手指死死抠住武大郎的灵案,指甲劈裂,在地板上划出五道血痕。
像极了武大郎毒发时的模样……
回光室内,潘金莲像块面条瘫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