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点半,云岭乡政府。
工作人员陶丽梅一个人守着空荡荡的办公室,把今天的文件又整理了一遍。
院子里突然传来刺耳的刹车声,3辆警车卷着尘土停下。
首车车门猛地推开,几个穿着警服的身影跳了下来。
为首的男人身材高大,一脸风霜,正是连夜赶来的陈锋。
他几个大步冲进办公室,看了一眼里面的情形。
“刘清明乡长呢?”陈锋的声音又快又急,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
“刘…刘乡长他……”陶丽梅有些紧张,“他还在东山村,没回来。”
“山上?”陈锋眉头拧成一个疙瘩,他看了一眼天色,黑得像墨。
“对,刘乡长没说你们要来啊。”
陶丽梅有些不知所措:“我打个电话吧。”“不用了。”陈锋没有任何犹豫:“带上装备,我们上山。”
“陈支,路不好走啊,晚上更危险。”一个手下提醒。
“凶手都能上去,我们上不去?”陈锋瞪了他一眼,转身就朝车上走,“找个向导,马上出发。”
“我给你们带路吧,东山村,我熟。”
于锦绣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进来,陈锋和干警们的眼前一亮。
“行,我们走。”
夜路崎岖,手电筒的光柱在林间晃动,将树影拉扯成各种怪异的形状。
车子在离山上还有三公里的地方停下来。
因为太危险了,于锦绣也不敢肯定前面能不通上去。
陈锋干脆弃车步行,留下两名干警守着车。
他和其余人员跟着于锦绣徒步上山。
这么一耽误。
直到晚上十一点,一行人才赶到东山村。
村口篝火熊熊,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酒味和肉香,与陈锋想象中的紧张气氛截然不同。
神台村的民兵已经回去了,东山村的村民还沉浸在欢乐当中。
对他们来说,多少年都没有这种事情了。
每个村民都像过年一样,拿出家里的东西给所有人分享。
当然,现在还没过完年呢。
“陈支。”刘清明走了过来,左臂用布条吊在胸前。
“你受伤了?”陈锋这才注意到他的伤。
“小伤,你要的人在这边。”
刘清明带着他们进了村委会。
陈锋一眼就看到了被扔在村委会院子角落里的人。
那人蜷缩在地上,四肢以一种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浑身是血和泥,已经看不出人样。若不是胸口还在微弱起伏,几乎就是一具尸体。
几个民兵围着他,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厌恶和快意。
“是他吗?”
刘清明点点头:“嗯。”
陈锋快步走过去,蹲下身。
或许是警服的威慑力,或许是求生的本能。
地上的男子看到陈锋,浑浊的眼睛里突然爆发出一点光亮。
他用嘶哑破败的声音喊道:“警察同志……警察……是我,是我干的,富山的案子,河口的案子,都是我干的……带我走,快带我走……”
陈锋看得出,他害怕了,他宁愿被枪毙,也不想被这些村民活活折磨死。
陈锋的心猛地一沉,他与手下交换了一个眼神。
他从口袋里拿出卷宗照片,借着手电光仔细对比凶手那张肿胀的脸。
“一件一件说,不要遗漏细节。”
男子马上答应下来:“我说,我都说。”
“第一次,是前年吧,在湖畔公园杀的,是个下夜班的女工……”
“去年在河口乡一家工厂外,也是个女工,我捅了她三刀……”
凶手语无伦次地供述着,每一个细节都与案卷严丝合缝。
两年不到的时间里,受害者多达5人!
就连那把作为关键凶器的尖刀,也被老护林员陈二奇死死抓在手里,得以保全。
人证,物证,口供,齐了。
陈锋站起身,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案子破了。
省厅督办,全局动员了几个月,耗费无数人力物力的“202特大连环杀人案”,就这么破了?
看着凶手这副惨状,他又觉得头痛。
这要是报上去,程序上绝对是个麻烦。
“他伤了我们一个老革命,村民们打了几下。”刘清明说得轻松,“人,我交给你了。不过他伤得不轻,最好马上送去医院,死在半路就不好交代了。”
陈锋当然懂这个道理,当即下令:“准备一下,马上带人下山,直接去林城人民医院。”
他又看向刘清明:“你这伤也得处理,一起吧。”
刘清明并不想答应,可是于锦绣走过来劝他:“刘乡长,去吧。”
刘清明这才看到她:“你怎么来了?”
“我不放心,去乡政府打探消息,刚好碰到陈支他们。”
“我这伤不算重。”
于锦绣不容置疑地打断他:“刘乡长,黄吉发他们还要害你,走吧,先避一避。”
刘清明无语了,这逼是没完了是吧。
他没有再推辞,乡里的医疗条件,也确实简陋了一些。
万一有个感染什么的呢?
不过,他突然想到了什么。
“陈支,身上有钱吗,借我点。”刘清明开口。
“多少?”
“我答应了村里,民兵上山,每人每天十块钱补贴,这里小三百人,你借我三千三吧。”
陈锋愣了一下。他打量着刘清明,又看看周围那些虽然喝得东倒西歪,但眼神里充满信赖的村民。
他不是来扶贫的,但他也清楚,对这些朴实的村民来说,一个承诺有多重。
“抓到杀人犯,他们有功,我会报上去。”陈锋没多说,从口袋里掏出自己所有的现金,又跟几个手下凑了凑,点出三千块递给刘清明,“这钱,你拿去吧,算我个人借的。”
“谢了。”刘清明接过钱,转身把甘宗亮叫到一边。
“宗亮,这是三千块,你按人头给大家发下去,一分都不能少。”
甘宗亮看着那厚厚一沓钱,手有些抖:“乡长,这……”
“拿着,我答应的,就一定要做到。”刘清明把钱塞进他手里,又从里面抽出三百块,单独递给他,“这三百,你拿着。”
“我不要!乡长,我跟着你上山不是为了钱!”甘宗亮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我知道。”刘清明看着这个壮实的汉子,“这钱,是给你娶小芳的聘礼。别跟我说不要,就当我借你的,以后从你工资里扣。”
甘宗亮彻底愣住了,他握着那三百块钱,感觉比一块铁还烫手。
他从没想过,这位只来了几天的乡长,会把他的事记在心上。
一个七尺高的汉子,眼眶瞬间就红了,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行了,别跟个娘们似的。”刘清明拍了拍他的肩膀,“以后好好干,我走了,村里的事你多上心。”
甘宗亮重重地点头,把所有的感激都压进了这个动作里。
他们抬着嫌犯连夜下山,找到停在下面的车子。
从东山村到林城,路不好走,车上又有伤员。
速度快不起来。
到了乡里,于锦绣跳下车,用眼神和刘清明打了个招呼。
陈锋看在眼里,什么也没问。
凶手躺在后面,时不时发出一声压抑的惨嚎。
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车队终于抵达了林城人民医院。
经过急诊室的一阵忙乱,医生走了出来。
“放心吧,命保住了。”医生对守在外面的陈锋说,“四肢粉碎性骨折,肩膀贯通伤,身上多处软组织挫伤,不过没有生命危险。就是以后,是个彻底的废人了。”
陈锋松了口气,只要不死,案子就不会有瑕疵。
以嫌犯的罪行,肯定是个枪毙。
刘清明的伤口也得到了处理,子弹只是穿过了皮肉,没有伤到骨头,清创缝合之后,打了破伤风,挂上了消炎药水。
他刚在病床上躺下,病房的门就被猛地推开。
苏清璇冲了进来,她头发凌乱,眼圈发红,显然是听到消息就跑来了。
当她看到刘清明吊着的胳膊和苍白的脸时,眼睛里的怒火几乎要喷出来。
“刘清明!你是不是疯了!”她声音不大,却带着颤抖,“让你去当乡长,不是让你去当敢死队的!你就非要要逞英雄?”
“我这不是没事吗?”刘清明想伸手拉她,却被她一把甩开。
“没事?这是枪伤!差一点就死了你知不知道!”苏清璇是真的怕了,眼泪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刘清明只好用没受伤的右手,把她揽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好了好了,我错了,下次一定注意。凶手抓到了,我这不是想着,早点给徐婕一个交代嘛。”
提到徐婕,苏清璇的身体僵了一下,怒气也消散了许多,只剩下无尽的担忧和后怕。
两人安静了一会儿,刘清明挣扎着要下床:“你正好来了,陪我去看看她吧。”
IcU的探视窗外,徐婕的父亲徐养浩正静静地站着,身形佝偻。
他看到刘清明受伤的样子,有些错愕。
隔着厚厚的玻璃,徐婕安静地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满了管子,各种仪器发出单调的滴滴声。
刘清明把脸贴在冰冷的玻璃上,轻声说:“徐婕,我们抓到他了。你听到了吗?你一定要好起来。”
一直沉默的徐养浩,伸出手,轻轻地拍了一下刘清明的肩膀。
泪水不受控制地往下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