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洛斯后怕的情绪戛然而止。
对了...现在他身处的并非是未来的时代。
那维莱特还没有来到枫丹,镜中人尚未给自己布下任务,就连自己恐怕也没有诞生。
那么...因恐惧泪水暴露扮演真相...不就无法成立了?
此想法一出,莫洛斯绷了好几年的弦终于松动了片刻。
那根名为“完美伪装”的弦,在确认自己此刻只是“莫洛斯”,一个来自未来却尚未背负沉重使命的个体时,发出了一声几乎断裂的呻吟。
外在表现的,就是他的眼泪在卡米尔的宽慰下不仅没有减少,反而更多了!
越来越多,简直是决堤的河水一样!!
压抑了太久、连他自己都几乎遗忘的属于“人”的脆弱情感,如同开闸的洪水,汹涌而出。
那不是表演,是真实的、迟来的宣泄。
卡米尔懵了,手忙脚乱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她递出的纸巾被泪水迅速浸透,笨拙的拍背更像是擂鼓。
她果然不擅长和孩子打交道!!
求助的视线看向萨瑞儿,对方却爱莫能助地摆摆手,脚底抹油溜得飞快。
“咳,你加油!我赶着去处理公务。”
她可不要被上头发现了,不然被误以为是自己整哭的,还要扣工资呢。
而米尔纳望着举着衣袖试图止住泪水,但明显无济于事的莫洛斯,还有慌里慌张问问这问问那的卡米尔,一股难以言说的嫉妒与失落涌上心头。
反应这么大...他们肯定在未来认识,而且是很好很好的朋友吧?
好到足以让这个看起来冷静自持到近乎冷漠的少年,在重逢时哭得像个真正的孩子。
回想起自己与莫洛斯的初见,对方那茫然的目光与戒备的神情此刻让小小的女孩心里酸涩极了。
哼,就算是女大十八变,长大后的自己也不可能和现在一点都不像吧?!
而且知道了自己的名字也不见莫洛斯流下一滴眼泪...难不成,他们在未来根本就没有那么熟?
自己只是他漫长旅途里一个匆匆的、模糊的过客?
米尔纳有些生气,不知道是气自己不够重要,还是气对方汹涌的情绪为另一个人而浮现。
但在卡米尔的半拉半扯下,她还是顺从地、带着点小别扭地跟着啜泣不止的莫洛斯一起,被带往休息室的方向。
卡米尔其实也怕被看到后扣工资来着,这孩子哭得太惹眼了。
然而,脚步还没迈开,一个警员便从升降机方向跌跌撞撞地冲了过来,脸色煞白,气都没喘匀就嘶声喊道。
“快、快去支援!枫丹郊外已经有魔物出现了!数量不少!”
“什么?!”
逐影庭内顿时哗然一片,短暂的惊愕后,是瞬间爆发的战意。
警报的钟声似乎已在每个人心中敲响。
没有人退缩,早已整装待发的警员们立刻拿起武器,冲向装备架补充弹药,迅速向传讯警员确认具体地点后,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出大门。
卡米尔眼神瞬间变了。
属于逐影猎人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但在离开前,她飞快地对一个负责文书工作的警员喊道。
“卢克前辈,帮我看着这两个孩子!”
“我也去。”
时间不长,但足够莫洛斯重新稳定心神。
他的泪水奇迹般地收住了,仿佛刚才的崩溃只是一场幻觉。
他抬起头,那张被厄歌莉娅神力模糊后的、平平无奇的脸庞上,唯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
眼尾和鼻尖还残留着哭过的薄红,皮肤在灯光下透出一种脆弱的苍白,与他此刻眼中燃烧的、近乎冰冷的坚毅形成了极其强烈的矛盾感。
这矛盾感如此鲜明,以至于他整个人都像一把刚刚淬火、锋芒毕露却又带着裂痕的利刃,深深攫住了卡米尔的视线。
短暂失神后,卡米尔猛地回神,压下心头那丝异样,义正言辞地驳回。
“不行!开什么玩笑!枫丹还没有到需要孩子上战场的时候!给我老老实实待在这里,看好妹妹,等你们父母来接!”
但事实并非如此,莫洛斯在心里无声地反驳。
在未来的记载中,初次袭击枫丹的魔物只能算是“先遣队”,实力不济,零零散散,它们的出现给了逐影庭一个错误的信号,让他们以为魔物不过如此。
正是这种轻敌的评估失误,导致了当真正的灾厄——厄里那斯携带着遮天蔽日的兽潮主力入侵枫丹时,仓促应战的逐影庭付出了极其惨重的代价。
后续被迫顶上、更擅长对付人类和失控机关的执律庭,同样伤亡惨重。
纯水精灵们的力量被厄里那斯本身牢牢牵制,最终防线岌岌可危,甚至不得不让卡米尔口中本该被保护的“孩子们”也拿起了武器…
那些惨烈的画面,如同冰冷的刀锋划过莫洛斯的记忆。
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入肺腑,带来一丝清醒。
他知道,在这种关头,行动比语言更可靠。
空口无凭的警告,只会被当作孩童的臆想或恐慌。
身旁,许多全副武装的警员正与他擦肩而过,奔向战场。
其中一名身材高大的警员在掠过三人时,只感觉腰侧一轻。
“欸,谁拿了我的——”他下意识地驻足回望,疑惑地摸向空了的枪套。
然而,话音未落——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毫无征兆地在逐影庭略显空旷的大厅里炸开!
所有的警员,无论是奔向门口的,还是在整理装备的,瞬间如遭雷击,猛地停下脚步,惊愕地循声望去!
只见那个刚刚还在啜泣、被卡米尔护在身后的“普通”少年,此刻正稳稳地站在数米之外。
他单手持着一把沉重的制式铳枪,手臂平举,纹丝不动,标准的射击姿态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冷冽与娴熟。
枪口,一缕硝烟袅袅升起。
而在枪口所指的尽头,百米开外,茶水间里一个摆在高高置物架顶端的、作为装饰用的彩绘瓷杯,应声碎裂!
瓷片伴随着茶水哗啦啦地溅落一地!
死寂。
绝对的死寂笼罩了整个逐影庭大厅。
只有硝烟味和茶杯碎裂的余音在空气中回荡。
与莫洛斯几乎面对面的卡米尔,更是瞳孔骤缩,大脑一片空白。
什么速度?!自己完全没来得及反应!他是什么时候移动的?什么时候拔枪的?
瞄准、击发…一气呵成。
这、他、他真的只是个孩子吗?!
正常的孩子怎么可能会拥有如此专业、近乎本能的射击姿势?
还有这种在百米距离上一枪命中茶杯的恐怖准头?!
莫洛斯则一脸平静。
他熟练地关上保险,发出清脆的“咔哒”声,然后转身,几步走到那名目瞪口呆的高大警员面前,将铳枪稳稳地塞回对方腰间的枪套里。
做完这一切,他才重新转向卡米尔,声音平静。
“我不会成为你们的累赘。”
他顿了顿,属于未来的,督政官威压的视线扫过在场的每一个警员。
“在这场灾厄下,枫丹处处都将沦陷为战场。战场上没有军民之分,有的只是一个又一个战士的浴血拼搏。”
他敏锐的听力早已捕捉到了其中一个需要支援的地点。
彼时还未沉于海底,矗立在枫丹廷郊外、那片注定被血与火浸染的土地。
水仙十字院。
————
那维莱特独自一人站在露台边缘,眼眸并非俯瞰脚下繁华的枫丹廷,而是穿透了云层与星海,遥遥注视着高空那座漂浮的岛屿。
忽然,他极其轻微地蹙了一下眉。
一道带着奇异韵律的女声,毫无征兆地在他耳边响起,缥缈又清晰。
“哦...果然,在这里也能察觉到的视线...”那声音带着困惑的低语,“...水之龙?奇怪...纳贝里士明明已经用那颗‘心脏’的力量进行了镇压...按理说...”
那维莱特深吸了一口气,将某种翻涌的情绪压下。
他缓缓闭上眼,并未回复。
“想起来了,千年前那颗心脏已被放出囚牢,五百年前干涸于须弥...”
“时间…”
“嗯?”
那维莱特打断了她的碎碎念,猛地睁开眼。
“你做了什么?”
那道女声陷入了沉默。
显然,对于那维莱特直指核心的质问,她并不打算给出明确的解释或承认。
时间的力量隐秘而莫测,过多的揭示本身就是一种扰动。
又或者,此刻本源力量并不完整的那维莱特,本就不值得她坦诚揭露原因。
就连此次对话,也只是被那道扰人的视线烦的不行,自己又恰好没事,顺手解闷聊天而。
露台上只有夜风拂过。
“算了。”
那维莱特最终移开了视线,重新望向深邃的夜空。
他交叠起双手,十指紧握,托住下颌,神情复杂难辨。
他深知,与「时间」博弈,强求答案往往徒劳。
“我需要你给出承诺。”
过了一会儿,他的声音再次响起。
“确保他的安全。无论你将他置于时间的何处,卷入何种因果,他必须回来。”
“嗯?”
那声音似乎有些意外,随即又带上了一丝了然。
“哦,这个要求,你应该很清楚原因。”
「时间」的声音在这里微妙地停顿了一下。
那维莱特没有回应这句带着暗示的话。
他只是更紧地交握了双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的眼眸凝视着高空,仿佛看到了未来汹涌而至的胎海之水,看到了枫丹在命运洪流中沉浮的景象。
天理的影子,会出手干涉枫丹的唯一缘由,只有千年前天理亲口下达的惩戒这一个原因。
“预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