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昌城内,夜风呜咽,吹得城头旌旗猎猎作响。府邸大堂内,十余盏青铜烛台摇曳着昏黄的火光,将滕胤的身影拉得老长。他背着手站在案前,烛火映照着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浓眉下是一双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睛,此刻正死死盯着跪在地上的二人。
\"滕胤!你胆敢扣押天使,是要造反吗?\"华融强撑着挺直腰板,声音却像被风吹散的落叶般发颤。他官袍下的双腿早已跪得发麻,却仍死死攥着袖中的玉佩——那是临行前孙綝赏赐的,此刻倒成了他最后的倚仗。
滕胤忽然冷笑一声,这笑声像把刀子划破了凝重的空气。他抓起案上那卷明黄诏书,丝绸质地在烛光下泛着冰冷的光泽。\"造反?\"诏书\"啪\"地砸在华融脸上,惊得后者一个哆嗦,\"孙綝矫诏弄权,残害忠良,到底是谁在造反?!\"
丁晏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他偷眼瞥见华融脸上被诏书边缘划出的血痕,喉结上下滚动:\"滕、滕胤,你休要血口喷人!孙将军乃朝廷重臣,你今日所为,已是死罪!\"话虽狠,尾音却泄了底气。
堂角阴影里,典军杨崇不自觉地摸了摸腰间佩刀。他今年四十有五,鬓角已见霜色,此刻正用余光打量着身旁的将军孙咨。二人目光相接,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忧虑——孙綝近日诛杀大臣、把持朝政,他们早有耳闻。
\"二位可听见了?\"滕胤突然转向他们,声音像淬了冰,\"孙綝谋反作乱,如今竟还派这二人来逼我出兵讨伐施绩——实则是要剪除异己!\"
杨崇感到后背渗出一层冷汗。他想起上月被满门抄斩的朱倨,那血淋淋的场面至今难忘。犹豫片刻,他上前抱拳道:\"大人,若孙綝真有不轨之心,我等岂能坐视?\"这话说得谨慎,却让滕胤眼中闪过一丝满意。
\"写一封讨逆檄文。\"滕胤突然俯身,几乎贴着华融的耳朵说道。他闻到对方身上传来的尿骚味,不由嫌恶地皱眉,\"指斥孙綝之罪,昭告天下。\"
\"休想!\"华融突然暴起,却被身后亲兵死死按住。他额角青筋暴跳,嘶声道:\"我华融岂会与你同流合污?\"话音未落,一记耳光已将他扇得歪倒在地。
丁晏突然咯咯笑起来,笑声像夜枭般刺耳:\"滕胤,你今日所作所为,已是自取灭亡!孙将军的大军就在城外,你......\"
寒光闪过。华融的头颅滚到丁晏腿边,瞪圆的眼中还凝固着惊愕。温热的血溅了丁晏满脸,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第二道剑光闪过时,他竟露出解脱般的笑容。
杨崇别过脸去。他注意到滕胤握剑的手稳如磐石,杀人时连眉头都没皱一下。这个发现让他心底发寒——眼前这位平日温文尔雅的文官,此刻竟像换了个人。
\"传令全军戒备。\"滕胤甩去剑上血珠,声音平静得像在讨论明日天气。亲兵抬走尸体时,他忽然补充道:\"把他们首级悬于城门。\"顿了顿,\"用石灰腌好,别坏了。\"
城楼上,滕胤眯眼望着远处如繁星般的火把,不知是何人的军队。他忽然轻笑出声:\"王将军,你看这阵势,像不像当年赤壁之战前的曹军?\"
身旁副将王惇勉强挤出笑容,手心却在铠甲上蹭了又蹭——那里全是冷汗。他偷瞄滕胤的侧脸,发现主帅竟真的在笑,眼角皱纹舒展开来,仿佛在看什么有趣的把戏。
\"大人,孙綝的先锋已至夏口…”斥候气喘吁吁地跑来报告。
滕胤点点头,忽然解下大氅递给亲兵:\"热酒来。\"他转向众将,\"诸位可知为何我选择武昌起事?\"不等回答便自问自答,\"此地北控汉水,南倚长江,当年先帝就是在此......\"
\"大人!\"亲信鲁晏突然挤上前,声音压得极低,\"不如我们趁夜奇袭建业?若能直入苍龙门,禁军将士不明真相,若见大人亲至,必会弃孙綝而投效!届时我们可直入皇宫,以陛下之名讨逆!”
滕胤举到唇边的酒盏顿住了。他望着盏中晃动的酒液,忽然想起去年冬日与施绩在此对饮的场景。那个粗豪的将军拍着胸脯保证:\"他日若有事,我必率军来援!\"
\"不可。\"酒盏重重落在垛口上,\"施绩的大军即至,届时内外夹击方为上策。\"他说得斩钉截铁,却没注意到鲁晏眼中闪过的失望。
夜更深了。滕胤独自在城楼踱步,靴底碾过积雪发出咯吱声响。他忽然驻足,从怀中摸出个锦囊——是女儿临嫁前塞给他的平安符。指腹摩挲着粗糙的布料,他想起今晨接到的密报:孙綝已派兵拦截施绩。
\"不会的。\"他喃喃自语,将锦囊攥得死紧,\"施绩有大军数万,孙宪拦不住他。\"这话像是说给寒风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远处传来隐约的更鼓声。滕胤深吸一口气,雪夜的冷冽灌入肺腑。他忽然很想知道,此刻的建业城中,那个坐在龙椅上的少年皇帝,是否正躲在被窝里发抖?这个念头让他嘴角扬起一抹苦笑。
\"大人,三更了。\"亲兵捧着新温的酒小心提醒。
滕胤摆摆手,转身望向城内。万家灯火早已熄灭,唯有他的府邸仍亮如白昼——那是文吏们在连夜起草讨逆檄文。他突然觉得有些荒谬:此刻全城百姓安睡,却不知明日太阳升起时,这座城池可能已陷入血海。
\"传令下去。\"他声音突然沙哑,\"让伙房准备热食,将士们......\"话未说完,远处突然传来号角声。滕胤猛地转身,只见天边亮起一道火光,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孙綝的军队正在集结。
亲兵们手忙脚乱地为他披甲时,滕胤突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雪夜。那时他还是个小小书佐,跟着诸葛瑾大人巡视城防。老大人指着长江对他说:\"为将者当如江水,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
铁甲冰凉的触感让他回过神来。滕胤整了整护腕,忽然对愣在一旁的书记官道:\"记下来——'孙綝窃弄威权,残害忠良,臣胤不得不......'\"
话说到一半停住了。他望着渐渐泛白的天际线,轻轻摇头:\"算了,檄文终究是给活人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