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赵匡胤和赵光义皆是不由得一愣。
赵光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己!自己明明平定了北汉,统一了江南,结束了五代十国的乱局!做了那么多事,这妖女!这妖女竟然说自己所做的,也就仅此而已了?!
他不服!
可偏偏,自己的皇兄就坐在御座之上,那沉凝的目光让他根本不敢造次。
御座上的赵匡胤也是眉峰微蹙,看向李今越:“今越,这是何意?”
李今越仿佛没看到赵光义那要吃人的眼神,摊了摊手,对着赵匡胤说道:“该咋说呢,赵老大,我刚刚不是说了吗?《宋史》给赵二的评语就是‘慨然有削平天下之志’。”
赵匡胤闻言点了点头,以他对这个弟弟的了解,他知道,赵光义确实是个有大志向的人,也一直对收复燕云之地抱有极大的信心。
但他随即就看到了李今越脸上露出了一个十分难蚌的表情,只听她说道:“就……您知道我们教员在读到《宋史》后,看到这句话,给赵二的批注是什么吗?”
一提到那位伟人,赵匡胤的神情立刻严肃起来,身体微微前倾:“是什么?”
李今越清了清嗓子,学着史书的腔调念道:“《宋史》:我大宋太宗,深谋远虑,英明果断,有慷慨统一天下之大志。”
她顿了顿,然后用一种平淡无波的语气,吐出了那让人忍俊不禁的批注:
“批注:但无能。”
“噗——!”
话音刚落,羲桐第一个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而就是这一声笑仿佛点燃了引线,殿内不知是谁也被带动,跟着发出一声短促的笑声,但又立刻死死捂住嘴。
然而,那此起彼伏、压抑不住的憋笑声,如同无数根细小的针,狠狠刺痛了赵光义的神经。
他整张脸涨成了猪肝色,猛的从地上跳起来,指着李今越恼羞成怒的质问道:“你——!你这妖女!你什么意思——!朕!朕如何就无能了!朕做了那么多事!如何就无能了!”
然而,李今越面对他的咆哮,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直接反问:“啊?你说哪件事?你是说你打完了北汉后,既不让士兵休整,粮草也未备齐,就脑子一热,就匆匆北上去干辽国,结果在高粱河碰上了人家萧太后,一战惨败,折损大宋精兵悍将十几万?然后自己屁股上中了一箭,骑着驴车一路漂移,光荣成就了自己‘高粱河车神’的威名?”
李今越话音刚落,羲桐便极其配合地在半空中投影出一幅动态的画面。
只见画面里,一个身穿红袍的男子正驾着一辆简陋的驴车,在尘土飞扬中疯狂逃窜,脸上写满了惊恐。
而在他身后,一名辽国将领正策马狂追,口中似乎还在大喊着什么。
这极具冲击力和侮辱性的画面一出,别说是岳飞和韩世忠,就连那些雄武军的将士们,都忍不住嘴角抽搐。
而这活灵活现的一幕,更是让赵光义眼前一黑,想起了自己被耶律休哥追得魂飞魄散,一路狼狈逃到涿州城的屈辱回忆,他顿时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挂不住了!破口大骂道:“这!这不过就是一场意外!谁……谁能没有失误的时候!!!”
李今越闻言,露出一副看傻子的表情:“那你对上西夏的时候也没好到哪里去啊,还不是一样拉跨?那时候的西夏,都还没有后来李元昊建国时那么强盛!”
“那时候的李继迁说白了就是个有点势力的盐贩子,党项顶天了算个部落政权,人家闹了几次事,你不也镇压不下去?最后直接让人家觉得你大宋确实不行,谁跟你混啊?结果就是接下来几百年连绵不绝的宋夏之战,无数的钱粮、兵马被活活耗死在西北边境!”
此言一出,赵光义的脸更黑了,可李今越却丝毫没有停口的意思,反而皱起了眉头:“而且,讲真的,赵光义,不是我说你,你还真是个十分精致的利己主义者。有时候我都怀疑你到底是不是赵老大的亲弟弟,你和赵老大完全就是两种人。”
“你自己军事上无能也就算了,毕竟你是皇帝,打仗这种事,你既然比不上二凤陛下、朱棣那样的能人,那让手底下会打仗的人去干,不也行吗?可你偏不!你还看不得别人好!”
她向前一步,随即又说道:“别的不说,就因为你是文官出身,你害怕武将有异动,你就硬生生将赵老大‘崇文抑武’的国策,改成了‘重文轻武’!你频繁轮换边将也就算了,可你还纵容那所谓的监军干涉武将指挥战局!但你起码也得拍个懂军事的吧?就说雍熙三年,那个王侁!他打过仗吗?!你就让他去监军,还让他干涉杨业,扬将军的指挥?”
“陈家谷之战,人家杨将军原本的计划是引敌深入,设伏兵于陈家谷口,以步弓强弩夹击辽军,结果呢?那王侁竟然逼着杨业率军出击,去硬碰辽军的十万铁骑!那时候是什么情况?东路军在岐沟关惨败,西路军被迫撤退,还要负责护送四州百姓内迁,能随意出击吗?!”
“那出击也就算了,他王侁要是能和潘美,潘将军老老实实在陈家谷口接应,本来还有得打!结果呢?!那王侁见杨业出击后,以为辽军已败,为了争功,竟敢擅自撤兵!连主将潘美都制止不了他!导致杨业将军孤军深入,血战终日,等到陈家谷口时却不见一个援兵,一代名将,就此力竭被俘,最后绝食三日,壮烈殉国!”
赵光义被骂得哑口无言,半晌才憋出一句:“那……那朕事后不也处理了王侁吗?!”
李今越闻言,发出一声满是鄙夷的嗤笑:“你那也叫处理?!王侁害死的仅仅是杨业将军吗?!他害死的是数千名大宋将士!你就只把人革职流放了事,这也叫处理?!”
随即,李今越干脆直接说道:“还有你自己!我都不知道你怎么想的,前线战事瞬息万变,你在军事上有多坑,自己心里没点数吗?结果你还喜欢画个阵图送到前线去微操!我都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我都觉得,‘无能’这两个字,摁在你头上,都算是客气的了。”
李今越那句“都算是客气的了”,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赵光义的脸上。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
十几万精兵的折损,雍熙北伐的惨败,杨业的死……一桩桩,一件件,都是他无法洗刷的污点,更是他内心深处最不愿触碰的伤疤。
而此刻,御座之上,赵匡胤的脸色已经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是一个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皇帝,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那“十几万精兵”意味着什么。那是一个国家数十年的积累,是无数家庭的顶梁柱,是抵御外侮的钢铁长城!
可就因为他这个弟弟的急功近利和刚愎自用,一切都化为了泡影!
更别提杨业那样的百战名将,就因为监军的问题而惨死沙场!
赵光义眼见皇兄面色不善,顿时吓得魂不附体,他知道军事上自己已经彻底败了,只能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猛的磕头,声泪俱下的道:“皇兄!皇兄!这都只是她的一面之词啊!臣弟……臣弟至少在内政上!还是有建树的啊!皇兄!”
御座上的赵匡胤闻言,这才将冰冷的目光从他身上移开,转向一旁的李今越。
李今越迎上他的视线,点了点头:“这话倒是不假。”
此言一出,趴在地上的赵光义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浮木,眼中瞬间燃起一丝希望。
只听李今越继续说道:“赵光义在民生上确实还有些建树。他发展经济,鼓励农耕,改良科举,并且录取了一大批寒门学子,用这些人逐步取代了您留下的那些旧臣,同时通过提高读书人的地位来拉拢整个士人群体。总的来说,赵光义虽然在军事上拉胯到不行,但在内政方面确实还可以,也为后面大宋的富裕打下了不错的基础。”
听到这番评价,赵光义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背上湿透的冷汗似乎都少了些。
可他这口气还没彻底松完,李今越话锋又是一转。
“反正,赵老大,您的这位好弟弟呢,别人怎么想的我不知道,反正在我看来,他就是一个极度冷漠,善于权谋,却在军事上毫无才能的人。”
“至于为什么我会说他是一个十分冷漠的人,我就这么跟您说吧。”
“您的两个儿子,赵德昭,赵德芳,都在二十几岁的时候,全都莫名其妙地死了。一个,史书上说是自杀,另一个,说是暴毙。”
“究竟是怎么死的,我不好评价,毕竟史书上没写。”
“而您的三弟,赵廷美,同样也是如此,莫名其妙的就死了。”
“当然,这里我还要提到一个人,就是那个南唐后主李煜,结果同样也是一杯毒酒,就直接没了。”
“所以您现在知道,您弟弟那个‘绝命毒师’的称号,是怎么来的了吧。”
李今越最后,看向已经彻底瘫软在地的赵光义,下了最后的断语:
“怎么说呢,赵光义?有能力,但说实话,就他的能力,在华夏历朝的太宗皇帝里,那肯定是垫底的。他精于权术,好大喜功,偏偏自己又没有与之匹配的军事才能。结果他这种性格,还一脉相承给了自己的后代,实在是不好评价。”
话音落下,整个大庆殿死一般的寂静。
赵光义趴在地上,整个人抖如筛糠,冷汗混着鼻涕眼泪,流了一脸,狼狈到了极点。
妖女!这个妖女!
她竟然……她竟然把所有事都说了出来!
还敢就这么评价自己!
完了……自己今天,就要完了吗?!
而此刻,御座之上,赵匡胤的身躯在剧烈地颤抖!
德昭……德芳……
他脑海里浮现出两个儿子年幼时承欢膝下的模样,一个英武果敢,一个温润谦和,那都是他寄予厚望的骨血啊!
竟然……竟然真的……
被自己的好弟弟……
赵匡胤简直不敢相信!
李今越没有明说,可话里话外的意思,任谁都听得出来!如果只是其中一个突然身死,他或许还会信是意外!可两个儿子全都突然暴毙!甚至连自己的三弟也是如此!
这难道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他简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二弟,竟然会狠心到如此地步!!!
难道!自己给他的还不够多吗?!
他竟然!竟然连自己的亲侄子都不愿放过!甚至连手足兄弟!也能如此残害!
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怆与暴怒,如同火山熔岩般在他胸中翻涌、积蓄,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焚烧殆尽。
他缓缓低下头,那双曾经睥睨天下的虎目,此刻竟是赤红一片。
大殿内的温度仿佛骤然降到了冰点。
赵老大用尽全身力气,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二……弟……你!还有何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