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指尖那细微的裂痕逸散出微弱的魂火本源,如同风中残烛明灭不定。那句“原来不杀人时,手也会抖”的低语,带着万载杀戮沉淀的茫然与一丝初生的悸动,在死寂的山坳里幽幽回荡,撞在盘虬扭曲的黑色树根上,又悄无声息地消散于带着腐腥气息的空气中。
蜷缩在浅坑里的孩童咳得撕心裂肺,涣散的眼睛里倒映着冷月幽蓝的魂火虚影,惊恐被更深沉的痛苦淹没,只剩下本能的呜咽。冷月燃烧的泪痕之眼注视着那株被切断的腐骨草根茎,又缓缓移向孩童灰白小脸上不正常的潮红与嘴角暗色的血丝。一种远比魂火撕裂更陌生的情绪,如同细小的藤蔓,缠绕上她冰冷的魂火核心。
她不再犹豫,那只微微颤抖的魂火之手,小心翼翼地卷起那株腥气扑鼻的毒草根茎。幽蓝的魂火光芒包裹着它,以一种近乎笨拙的、与昔日剑斩星辰时截然不同的精细度,剥离着根茎上多余的泥土和毒刺。另一只手的指尖凝聚出更微弱的光芒,如同最纤细的刻刀,在根茎上划开特定的纹路,挤出几滴粘稠的、散发着刺鼻气味的黑色汁液,滴落在旁边一片相对干净的苔藓上。随即,她引动山坳里弥漫的、稀薄却无处不在的污秽水汽,包裹住那几滴毒液,魂火微灼,将其炼化成几缕带着苦涩药香的灰黑色雾气。
这过程缓慢而艰难,每一步都伴随着魂火的剧烈消耗与指尖裂痕的扩大。当那几缕蕴含着猛毒药力的雾气终于被引导着,缓缓注入孩童因痛苦而大张的口鼻时,冷月虚幻的身影已经黯淡得几乎要融入山坳的阴影里。
孩童吸入雾气,身体猛地一阵剧烈抽搐,随即爆发出更猛烈的咳嗽!但这一次,咳出的不再是暗色的血丝,而是大量粘稠的、散发着恶臭的黑痰!咳出黑痰后,他急促的喘息竟奇迹般地平复了一些,滚烫的体温似乎也下降了几分,虽然依旧虚弱,但涣散的瞳孔里终于有了一丝微弱的光彩,带着劫后余生的茫然,怔怔地望着眼前这团幽蓝的、似乎随时会熄灭的火焰。
冷月看着孩童呼吸渐渐平稳,魂火深处那陌生的藤蔓悄然抽长了一丝。她疲惫地靠回冰冷的岩壁,紧握着那柄幽暗的泪痕剑鞘,闭目调息。指尖的裂痕在缓慢地、极其艰难地弥合,代价是本就枯竭的魂力进一步消耗。同生共死契的链接依旧微弱,凌天羽的气息如同风中残烛,飘渺不定,方向…似乎在远离这片区域,朝着更深的黑暗而去。
……
与此同时,在距离冷月所在山坳数百里之外,一片广袤、死寂、铺满灰黑色砂砾的平原之上,一场无声的、惨烈的战斗刚刚结束。
空气里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和一种肉体被强酸腐蚀后的焦糊恶臭。几具庞大扭曲、覆盖着漆黑甲壳、形似放大多倍巨型毒蝎的怪物尸体倒伏在地,甲壳破碎,流淌出粘稠的、冒着气泡的黄绿色体液,将灰黑砂砾腐蚀得滋滋作响。这些是黑渊界最低等的掠食者——**酸蚀蝎魔**,它们成群结队,如同平原上的鬣狗,猎食一切落单的弱小生灵。
在几具蝎魔尸体的中央,一道身影拄着一柄断裂的、锈迹斑斑的青铜长戈,剧烈地喘息着。
是苏婉清。
但此刻的她,早已不复混沌龙翼遮天蔽日的威严。覆盖玲珑身躯的深灰龙鳞嫁衣破碎不堪,大片大片地剥落,露出下方血肉模糊、甚至深可见骨的伤口!那些伤口边缘翻卷焦黑,显然是被蝎魔尾钩喷射的强酸毒液腐蚀所致。最触目惊心的是她的后背——原本应是她力量象征的龙翼根部,此刻只剩下两个血肉模糊的巨大创口,深灰的骨骼断裂茬口裸露在外,边缘残留着黄绿色的腐蚀痕迹,不断渗出混合着星屑的金色血液,滴落在焦黑的砂砾上,发出嗤嗤的轻响。
她那张绝美无瑕的脸庞苍白如纸,毫无血色,嘴角不断溢出带着金色光点的血沫。眉心处那点被混沌之灵覆盖的龙鳞印记黯淡无光,如同蒙尘的星辰。饱满的酥胸因剧烈的喘息而起伏不定,每一次起伏都牵扯着后背恐怖的伤口,带来钻心的剧痛。纤细的腰肢支撑着她摇摇欲坠的身体,挺翘圆臀的曲线在破碎的嫁衣下若隐若现,却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脆弱美感。混沌之灵在她体内躁动不安,玄冥龙血的本源在蝎魔剧毒的侵蚀下艰难抵抗,两股力量在破碎的经脉中冲撞,让她痛苦不堪。
同生共死契传来的剧痛如同潮水,一波波冲击着她的神魂——那是凌天羽在荒村目睹惨剧时的滔天怒火与无力感,还有他强行压制伤势、在黑暗中潜行的沉重负荷。冷月那边则传来一种极致的虚弱和一种…奇异的、陌生的平静波动。
“天羽…冷月…” 苏婉清强忍着识海的刺痛和身体的剧痛,染血的手死死攥紧断裂的青铜戈杆,试图稳住身体。她必须找到他们!必须活下去!
就在这时,头顶那永恒暗沉、如同凝固污血般的暗红色天幕,毫无征兆地发生了变化!
咕噜噜——!
低沉的、如同粘稠液体翻滚的声音从高空传来。暗红色的天幕如同被煮沸的泥浆,剧烈地翻涌起墨绿色的泡沫!一股刺鼻的、带着强烈腐蚀性的酸腥气瞬间弥漫了整个平原!
“不好…酸雨!” 苏婉清瞳孔骤缩!这黑渊界特有的酸蚀之雨,蕴含的剧毒足以在顷刻间将金石化为脓水!她此刻重伤濒死,护体龙气几乎耗尽,混沌之灵又躁动难控,如何抵挡?
墨绿色的雨点,如同死神的眼泪,开始从翻涌的天幕中淅淅沥沥地落下,打在焦黑的砂砾上,立刻腾起刺鼻的白烟,腐蚀出细小的坑洞!雨势在迅速变大!
苏婉清绝望地扫视四周,这片死寂的平原根本无处可躲!她甚至看到不远处几簇在灰黑砂砾中顽强生长的、低矮扭曲的灰白色植物,在酸雨落下的瞬间,叶片迅速枯萎焦黑,化作一滩滩粘稠的黑水!
死亡的气息,冰冷地扼住了她的咽喉。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她染血的视线猛地定格在平原边缘,一个极其突兀的存在上!
那是一片极其狭小的、不过数丈方圆的洼地!洼地之中,竟然顽强地生长着一小片稀疏的、低矮的麦苗!麦苗呈现出一种病态的黄绿色,叶片卷曲,杆茎细弱,仿佛随时会夭折。在洼地边缘,几个穿着破烂灰色麻衣、瘦骨嶙峋的身影正惊恐地望着从天而降的酸雨,发出绝望的哭喊!那是几个孩童和一个佝偻的老妇人!他们显然是在这片贫瘠之地试图种植这点可怜的麦苗,却被突如其来的酸雨堵在了洼地里,无处可逃!
孩童的哭喊,老妇人的绝望,如同钢针狠狠刺入苏婉清的神魂!荒村妇人撞鼎的暗红血迹、被抛出的婴孩、同生共死契中凌天羽压抑的怒火…瞬间在她濒临破碎的识海中炸开!
“活下去…替我看看天道究竟何等模样…” 老修士最后的话语如同惊雷般回响!
没有时间思考!没有时间权衡!
一股源自混沌之灵深处、又混杂着玄冥龙皇守护本能的磅礴力量,压过了身体的剧痛和力量的枯竭,在她破碎的经脉中轰然爆发!
“昂——!!!”
一声微弱却无比决绝的龙吟从苏婉清喉咙里挤出!
她猛地丢弃了断裂的青铜戈,染血的双手在胸前结出一个古老而复杂的印诀!眉心黯淡的混沌印记爆发出最后、最璀璨的光芒!
下一刻!
一对巨大、却布满裂痕、根部血肉模糊的深灰色龙翼虚影,在她身后轰然展开!不再是遮天蔽日,而是带着一种惨烈的、摇摇欲坠的悲壮!
龙翼虚影无视了后背那恐怖的创口带来的撕裂般剧痛,带着苏婉清残存的所有力量,如同两片残破却坚韧的天幕,猛地覆盖在那片小小的洼地之上!将那几个绝望的孩童和老妇人,连同那几株可怜的黄绿麦苗,牢牢地庇护在翼下!
嗤嗤嗤——!!!
密集如鼓点的腐蚀声瞬间响起!墨绿色的酸雨如同剧毒的箭矢,狠狠打在深灰色的龙翼虚影之上!虚影剧烈地波动、闪烁,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龙翼表面本就存在的裂痕在酸雨的侵蚀下迅速扩大、蔓延!更可怕的是,构成虚影的每一片深灰龙鳞,都在酸雨的冲刷下发出刺目的光芒,随即一片片地、如同被强行剥离的血肉般,从虚影上剥落下来!
“呃啊——!” 苏婉清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嚎!龙翼是龙之本源的外显,每一片龙鳞的剥离,都如同从她灵魂深处剜去一块血肉!那种痛苦远超肉体的创伤,直击本源!她拄着膝盖,身体因剧痛而佝偻下去,浑身剧烈地颤抖,破碎嫁衣下饱满的酥胸剧烈起伏,嘴角的金色血液如同溪流般涌出,滴落在脚下的砂砾上。眉心混沌印记的光芒明灭不定,如同即将熄灭的烛火。
雨点般剥落的深灰龙鳞,并未像普通物质一样被酸雨腐蚀成黑水。它们在被剥离的瞬间,仿佛被注入了苏婉清残存的生命精华与混沌之灵的余韵,竟散发出一种温润的、带着生机的微光!这些微光闪烁的龙鳞如同拥有生命的雨滴,簌簌落下,融入下方那片贫瘠的洼地土壤之中!
奇迹,就在这极致的痛苦与牺牲中悄然发生。
洼地中,那几株原本病恹恹、黄绿色的麦苗,在接触到融入土壤的龙鳞微光的瞬间,如同久旱逢甘霖,猛地挺直了纤细的茎秆!叶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舒展开来,颜色从枯黄迅速转变为一种充满生机的翠绿,随即又染上了一层流动的、温暖而尊贵的淡金色!麦穗疯狂抽长、饱满,沉甸甸地垂下,每一粒麦粒都如同最纯净的黄金雕琢而成,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和一股奇异的、带着龙威的生命气息!不过短短十几次呼吸的时间,那片狭小的洼地,竟化作了一小片在墨绿酸雨中熠熠生辉、流淌着淡金光芒的**麦田**!如同死寂平原上的一颗璀璨明珠!
酸雨终于停了。暗红的天幕恢复了令人压抑的粘稠。
苏婉清身后的龙翼虚影再也支撑不住,如同破碎的琉璃,轰然消散!她再也无法站立,双膝一软,重重地跪倒在焦黑的砂砾地上,身体因本源剧痛和力量彻底枯竭而剧烈地痉挛着,破碎的嫁衣被冷汗和金色的血液浸透,紧紧贴在玲珑浮凸却布满伤痕的躯体上。她低着头,散乱的长发遮住了苍白的脸庞,只有压抑不住的、痛苦到极致的细微呻吟从齿缝中溢出。
洼地里幸存的孩童和老妇人呆住了,如同泥塑木雕。他们看着眼前这片在绝境中诞生的、流淌着神性光辉的金色麦田,又看着那个跪倒在麦田之外、浑身浴血、如同破碎神像般的身影。
一个约莫五六岁、脸上还沾着泥污和泪痕的小男孩,最先回过神来。他瘦小的身体颤抖着,小心翼翼地走出洼地,避开地上残留的酸雨腐蚀坑洞,一步一步,走到了跪倒在地的苏婉清面前。
他蹲下身,伸出脏兮兮、瘦骨嶙峋的小手,没有去触碰那流淌着金血的伤口,而是轻轻地、用粗糙的手指,捻起苏婉清垂落在砂砾上的一缕长发。那长发原本应如绸缎般光滑,此刻却沾染着血污和泥土。
小男孩仰起头,看着苏婉清被长发遮掩、只露出苍白下颌的脸庞,灰白色的、营养不良的小脸上,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纯粹到令人心碎的怜惜和疑惑。他学着记忆中母亲哄他的样子,鼓起腮帮子,朝着苏婉清那血肉模糊、深可见骨的后背创口,极其小心地、轻轻地吹了一口气。
微弱的、带着孩童体温的暖风,拂过那狰狞的伤口边缘。
然后,一个稚嫩、带着颤抖却无比清晰的童音,怯生生地响起,如同投入死水的一颗纯净石子:
“姐姐…你疼吗?”
“我…我帮你吹吹…吹吹…就不疼了…”
那微弱的暖风拂过伤口,带来的不是缓解,而是更深邃的、源自灵魂的震颤。苏婉清剧烈痉挛的身体猛地一僵,压抑的呻吟戛然而止。散乱长发下,苍白如纸的脸庞上,一滴混合着淡金色血液的冰冷液体,毫无征兆地滑落,砸在身下焦黑的砂砾上,瞬间被吸收,只留下一点微不可查的深色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