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十七分,实验室的冷光灯在玻璃器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我握着马克杯的手指有些发僵,杯底的咖啡渍在杯壁上晕开,像极了杰克尸体虹膜里那团半透明组织的轮廓。
门把转动的声音比平时响了三倍。
卢峰坐着轮椅碾过地面防滑垫时发出吱呀声,还夹杂着他急促的喘息,在空旷的实验室里格外清晰。
他怀里抱着个牛皮纸袋,封条边缘沾着浅褐色的血迹——和杰克便签纸上的痕迹颜色相同。
“尸检报告。”他把纸袋推到我面前,金属搭扣碰撞的脆响让我肩膀一缩。
我看见他右手食指关节泛着青白,那是推轮椅时太用力的缘故。
“死因是中毒,但毒源……”他喉结滚动两下,镜片后的瞳孔微微震颤,“来自他自己体内的某种共生系统。”
我扯封条的动作停住了。
牛皮纸边缘刮过指腹,就像被刀片轻轻划了一下。
“共生系统?”
“解剖时在他脊椎里发现了生物导管。”卢峰打开纸袋,抽出一沓照片推过来。
最上面那张是剖开的后颈,原本该是神经丛的位置,盘着几缕半透明的丝线,丝线末端扎进颈椎骨,在骨头上啃出蜂窝状的小孔,“毒素顺着这些导管渗透进血液,就像……”他突然攥紧轮椅扶手,指节发白,“就像有人在他身体里种了个毒囊。”
照片滑落在桌面。
我盯着那些丝线,它们的纹理和斯隆胸针上的暗纹、奥利维亚大衣上的纹路完全一样。
空调风从通风口吹进来,吹得照片边角翘起,露出下面一张——杰克的心脏被剖开,心肌纤维间缠着同样的丝线,像一张绿色的网。
“这不是人类该有的构造。”卢峰的声音突然低下去,“他真的只是‘人’吗?”
我没回答。
这时实验室的电话突然响起来,刺耳的铃声惊得我差点打翻马克杯。
伊恩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带着他惯有的急躁:“林!你快来分析室,我破解了那段倒计时代码!”
分析室的门虚掩着,荧光屏的蓝光从门缝里透出来,在地面投下晃动的光斑。
推开门时,伊恩正站在全息投影前,指尖颤抖着划过悬浮的数据流。
他的白大褂前襟沾着咖啡渍,平时梳得服服帖帖的金发乱成一团。
“看这个。”他拽着我凑近投影仪,右手快速操作控制台。
数据流突然扭曲成一条波动曲线,峰值处泛着诡异的绿光,“这是代码模拟的波动频率——和你三年前发现的恒星暗灭现象完全一致!”
我感觉后颈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三年前在 NASA,我用射电望远镜捕捉到牧夫座方向的异常波动,两颗类日恒星在七十二小时内从光谱中消失,就像被什么东西“吃掉”了。
当时的论文被压了三年,直到斯隆带着“世界树”的线索找到我。
“模拟的是太阳系哪颗恒星?”我的声音有些紧张。
伊恩调出星图,绿色标记在猎户座旋臂的位置闪烁。
我盯着那个点,喉咙发苦——那是距离太阳 4.2 光年的比邻星,三个月前刚被观测到亮度异常衰减。
“世界树在模拟吞噬恒星的过程。”伊恩的手指重重按在星图上,“倒计时不是末日钟,是它的‘进食计时器’。”
这时分析室的警报声响起。
红色警示灯在头顶旋转,刺耳的蜂鸣声里夹杂着对讲机的杂音:“c 区审讯室请求支援!c 区审讯室请求支援!”
娜塔莎站在审讯室门口,军靴尖抵着地上的水渍。
她的格列宁大衣敞开着,左手握着战术手电,右手还沾着没干的血迹——不是她的,是对面椅子上那个安保人员的。
他的左眉骨裂了道口子,血顺着脸颊滴在胸前的联盟徽章上,把银质徽章染成了暗红色。
“他说有人让他相信杰克是来拯救联盟的。”娜塔莎用手电敲了敲桌面,声音像冻硬的钢板,“还说对方提了‘世界树才是未来’。”
安保人员突然抬起头。
他的瞳孔散得很开,眼白上爬满血丝,像两团烧过的灰烬:“他们说……说世界树会给我们新的身体。”他咧开嘴笑,血沫从嘴角溢出来,“杰克的眼睛就是证据,他已经……”
“够了。”娜塔莎拉过椅子坐下,战术手电的光束直射他的眼睛,“谁联系的你?用什么方式?”
安保人员的笑声突然变了调。
他的喉结剧烈滚动,右手不受控制地抠向自己的后颈,指甲在皮肤上划出血痕:“它在催我……它说不能说……”他的声音突然提高,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尖锐,“它说活锚要醒了……”
我冲过去时,他的后颈皮肤正在隆起。
半透明的丝线从他毛孔里钻出来,像无数条蠕动的蛆虫。
娜塔莎的战术手电砸在他手腕上,他却像感觉不到痛,指甲深深扎进后颈,终于撕开一道血口——里面露出和杰克体内一样的绿色丝线,正随着他的心跳有节奏地收缩。
“按住他!”娜塔莎拽住他的左手,我抓住他的右臂。
他的力气大得反常,挣扎时带翻了椅子,金属椅腿砸在地面的响声里,我听见他喉咙里发出不属于人类的低鸣:“活锚……活锚……”
直到安保人员昏死过去,那些丝线还在他伤口里轻轻颤动。
娜塔莎扯过桌布裹住他的脖子,抬头时,她的蓝眼睛里燃着怒火:“斯隆说树根扎进地心,现在看来,根须早就扎进我们的人里了。”
实验室的挂钟指向凌晨五点。
我站在窗前,玻璃上蒙着一层白雾,把路灯的光晕染成模糊的绿斑。
咖啡杯在我手里已经凉透,杯底沉着未化开的糖粒,像极了杰克虹膜里那团半透明的组织。
敲门声响起时,我正盯着手机上的倒计时——138 小时 22 分 17 秒。
门把转动的声音比平时轻了许多,我甚至没听见脚步声,直到那股熟悉的香水味钻进鼻腔。
“林博士。”奥利维亚的声音带着夜雾般的湿润,“能耽误你几分钟吗?”
我转身时,她正站在阴影里。
实验室的冷光从她身侧透过来,在她大衣的暗纹上投下细碎的光斑——那些纹路,和杰克体内的丝线、斯隆的胸针、安保人员后颈的组织,完全一样。
我盯着奥利维亚大衣上的暗纹,喉结动了动。
她身上那股夜雾般的香水味里,此刻混着淡淡的消毒水气息——和隔离区走廊尽头的味道一模一样。
“林博士?”她向前半步,阴影退到肩后,我这才看清她眼底的青黑。
她的指尖攥着个银色U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这是我过去一年所有通讯记录,包括加密频道和临时邮箱。我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被操控......”她声音发颤,尾音像被风吹散的蛛丝,“但我想证明,我还能做出选择。”
我的视线落在她攥着U盘的手上。
那双手昨天还在给伤员包扎,现在却在微微发抖。
三个月前联盟遭遇陨石雨时,她在废墟里徒手刨了三小时救出两个孩子,指甲缝里嵌着混凝土渣都没皱过眉。
“信任不是天生的。”我伸手接过U盘,金属外壳贴着掌心,凉得像块冰,“是靠一次次选择建立的。”
她的睫毛猛地一颤,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下。
我注意到她后颈有块淡红色的印记,形状像朵未完全展开的蕨类——和安保人员撕开皮肤后露出的丝线脉络,弧度惊人地相似。
数据中心的门在身后合上时,我听见奥利维亚的高跟鞋声渐远。
这里的空气比实验室更冷,带着服务器运转的嗡鸣。
我把U盘插进控制台,又拔下自己的工牌卡刷了三次——手动破解需要最高权限,我不信任任何自动验证程序。
键盘在指尖发出细碎的轻响。
当输入最后一个指令时,屏幕突然闪过一道绿光,原本滚动的数据流像被按了暂停键。
我盯着突然跳出的黑底白字,耳中嗡鸣如雷:
欢迎回家,林博士。
手指僵在“回车”键上方。
我能听见自己心跳声在耳膜上撞出的闷响。
三年前在NASA,我的办公室门牌号是307,斯隆第一次找我时说的第一句话是“林博士,你见过会吃恒星的树吗”,而此刻屏幕上的“回家”,像根细针扎进后颈——这系统知道我的身份,知道我是谁,甚至可能知道我每一步的选择。
“轰!”
金属门被撞开的巨响惊得我几乎从转椅上弹起来。
娜塔莎的军靴碾过防滑垫,带起一阵风,吹得控制台的打印纸哗啦啦翻页。
她的格列宁大衣没系扣,露出腰间的战术枪套,左脸有道新刮伤,血珠正顺着下颌线往下淌。
“地下三层隔离区!”她的呼吸急促得像拉风箱,右手攥着微型能量探测器,屏幕上的数值正疯狂跳动,“刚才那道绿光闪过时,隔离区的能量波动突然飙升到正常值的三百倍!”
整个数据中心的灯光在这时闪了闪。
我望着天花板上忽明忽暗的应急灯,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那不是电路故障的闪烁,是某种规律性的明暗交替,像......像有什么东西在黑暗里,一下一下眨着眼睛。
娜塔莎的探测器突然发出刺耳的尖啸。
她低头看了眼,脸色瞬间惨白:“波动源在靠近!”
我猛地转向屏幕。
刚才的“欢迎回家”还在那里,绿色的字迹不知何时变成了流动的荧光,像无数条小蛇在屏幕上游动。
手指无意识地抚上键盘,触到冰凉的按键时,我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它......认识我?”
探测器的尖啸声里,我看见屏幕上的字开始变化。
绿色的光流凝聚成新的一行,最后一个字母刚跳出时,娜塔莎的手突然抓住我的手腕:“走!隔离区的门在融化——”
我盯着屏幕上尚未完全成型的句子,喉头发紧。
键盘在掌下微微发烫,像有生命般轻颤。
当娜塔莎拽着我冲向门口时,我最后看了眼那行字的前半段:
我们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