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着屏幕上流动的绿光,喉结动了动。
刚才那句“欢迎回家”像根冰锥扎进脊椎,此刻手指悬在键盘上方足有半分钟——直到后颈渗出的冷汗洇湿衬衫领,才猛地按下回车。
“你是谁?”四个字母敲进对话框时,指尖在按键上滑出一道湿痕。
屏幕突然发出蜂鸣。
绿色数据流如被飓风卷动的绸带,在眼前疯狂翻涌,最后“唰”地凝结成一行猩红数字:00:47:32。
我的太阳穴“突突”跳起来。
倒计时的每一秒都像重锤,砸得耳膜生疼。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卢峰的白大褂下摆擦过我的椅背,他的手指几乎戳到屏幕上:“这是自毁程序的典型特征!半小时前能源部刚汇报过冷却系统异常,现在加上这个——”他抓起桌上的对讲机,频道里全是杂音,“总部必须立刻疏散!”
“疏散?”我抓住他手腕,“地下三层的隔离区还锁着杰克的尸体,还有那台从猎户座遗迹带回来的通讯器——”
“那堆破铜烂铁比三百条人命重要?”卢峰的镜片蒙上白雾,他扯掉领口的领带,露出喉结下一道旧疤,“刚才我路过通风口,闻到焦糊味了。林,你闻闻看!”
我用力吸气。
确实有股烧塑料的甜腥气钻进鼻腔,正从控制台下方的散热口往外冒。
娜塔莎的探测器尖啸声突然拔高,我转头时撞翻了马克杯,褐色液体在地板上蜿蜒成扭曲的地图。
“林!”通讯器里炸开娜塔莎的吼声,“地下三层监控全黑了!我带着战术组在破门,但门把手上全是——操,像被腐蚀了!”
我抓起桌上的备用探测器冲出门。
走廊里的应急灯还在规律闪烁,明灭之间,能看见墙上的电子屏正滚动播放红色警告:“能源过载:47%”。
卢峰紧跟在后,他的皮鞋跟敲出急雨般的节奏:“我已经通知警卫队封死所有电梯,现在需要你确认——”
“确认什么?”我撞开安全门,冷风灌进领口,“确认斯隆的人混进来了?确认我们三年前摧毁的那个系统其实还活着?”
“更糟。”
伊恩的声音从拐角传来。
他抱着一摞泛黄的档案,指节捏得发白,几页纸飘落在地,我瞥见封皮上印着“猎户座计划·内部测试” —— 那是联盟成立初期的最高机密,三年前斯隆就是带着这份档案敲开我办公室的门。
“这个加密结构。”伊恩扯下一页纸拍在墙上,泛黄的打印件与屏幕上的猩红数字重叠,“每段代码的跳变频率、校验位的排列方式……和斯隆亲自修改的版本完全一致。”他的蓝眼睛里浮起血丝,“林,三年前他说要‘研究世界树的通讯方式’,现在看来——”
“他在给世界树铺路。”我替他说完。
通讯器突然发出刺啦声,机械音混着电流从四面八方涌来,像无数把钢锯同时划过玻璃:“你们无法阻止世界树。”
走廊里的灯光瞬间熄灭。
黑暗中,卢峰的手抓住我肩膀,他的掌心滚烫得反常;伊恩的呼吸声就在耳侧,带着浓重的威士忌味 —— 应该是刚才翻档案时偷喝了应急柜里的酒。
“地下三层门开了!”娜塔莎的声音突然炸响,“但里面……什么都没有。杰克的尸体不见了,连冷冻舱的支架都融化了!”
我的后颈再次泛起凉意。
三年前在NASA,斯隆第一次提到“世界树”时,用全息投影展示过它的根须 —— 那些半透明的触须能腐蚀金属,能吞噬恒星的能量。
此刻黑暗中,我仿佛看见无数根这样的触须正顺着通风管道攀爬,沿着电缆游走,在每一块电子屏后睁开眼睛。
“疏散指令生效。”卢峰的声音有些发颤,他按下墙上的警报按钮,尖锐的蜂鸣声撕裂黑暗,“所有人按b路线撤离,科研组带走核心数据——”
“等等。”我抓住他的胳膊,“奥利维亚呢?她今天在议会值班,得派人去接她。”
“不用了。”
女声从楼梯口传来。
奥利维亚站在台阶上,米色套装的领口松开两颗纽扣,平时梳得一丝不苟的金发乱成鸟窝。
她手里攥着台老式收音机,调频旋钮转到最边缘,电流声里隐约能听见机械音的残响:“刚才广播里的话,你们都听见了吧?”
她的目光扫过我,扫过伊恩,最后落在卢峰怀里的档案上。
我注意到她右手食指在颤抖 —— 那是她每次要质疑什么时的习惯动作。
警报声还在响。
我听见远处传来人群的嘈杂,有东西“咚”地砸在天花板上,像是通风管道脱落了。
奥利维亚张了张嘴,又闭上,指尖轻轻叩了叩收音机:“如果杰克只是个幌子……”
后半句被警报声吞没。
卢峰拽着我往楼梯跑,娜塔莎在通讯器里喊“快!冷却系统要爆了”,伊恩抱着档案撞开消防门。
但奥利维亚的话像根细针,扎进我嗡嗡作响的脑子里。
如果杰克只是个幌子……
那真正的目标是什么?
是我?
是联盟?
还是藏在倒计时里的,那个说“我们等你”的“我们”?
屏幕上的猩红数字还在跳动:00:44:17。
而黑暗里,有什么东西,正顺着我的影子,慢慢爬上来。
警报声在耳膜上刮出火星子,奥利维亚的话却比那更刺耳。
她紧紧攥着收音机,指关节都泛白了,米色套装的肩线在应急灯下投下扭曲的影子,活像一只被拔了羽毛的鸟:“林博士,三年前你主导拆解猎户座通讯器的时候,有没有留过备份?”
我喉咙发紧。
三年前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斯隆站在实验室中央,全息投影里世界树的根须正吞噬着一颗蓝矮星,他说:“我们需要进行逆向工程。”而我在同意书上签字时,钢笔尖戳破了纸页。
此刻,奥利维亚的目光像一把刀,刀尖正抵在我后颈那道被数据辐射灼伤的旧疤上。
“你在说什么?”卢峰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
他扶了扶滑到鼻梁上的眼镜,白大褂口袋里露出半卷打印纸,说道:“议会章程第17条明确规定——”
“章程?”奥利维亚突然笑了起来,笑声中带着哭腔,“刚才杰克的‘鬼魂’在通讯器里说‘欢迎回家’,你知道那串代码的源地址吗?”她举起收音机,电流声中溢出一段杂音,“已经定位到了,是林博士办公室的内网端口。”
我的太阳穴“嗡”的一声炸开了。
身后传来伊恩倒抽冷气的声音,他怀里的档案“哗啦”一声落在地上,泛黄的纸页上“猎户座计划”四个字刺得人眼睛生疼。
奥利维亚向前迈了一步,高跟鞋碾过一张纸,那是我三年前的实验日志复印件,页脚还留着我用红笔写的“警告:意识载体需隔绝生物电”。
“够了。”我抓住她的手腕,能感觉到她的脉搏跳得像敲战鼓一样,“你被回归者影响了,他们在干扰你的判断——”
“干扰?”她猛地抽回手,腕骨撞在消防栓上发出闷响,“那你解释解释,为什么杰克的尸体消失前,冷冻舱的腐蚀痕迹和三年前你在火星站记录的世界树根须数据完全吻合?”
通讯器在口袋里震动起来,娜塔莎的声音带着回音:“林,地下三层的门开了,你最好过来看看。”
我松开奥利维亚的手,她后退两步撞到墙上,金发垂下来遮住了她的表情。
伊恩蹲下去捡档案,指尖碰到我那页实验日志时像被烫到一样,迅速缩了回去。
卢峰扯了扯我的衣袖:“我在数据中心发现了新线索,等会儿——”
“先处理隔离区。”我打断他,喉咙像塞了一团烧红的铁,“奥利维亚,跟警卫队去医疗组做脑波检测。”
她没有动,只是盯着我,目光里的动摇突然变成了某种锋利的东西:“等你看完那面墙,就会知道谁该做检测了。”
地下三层的空气中飘着焦糊味,还混杂着一丝铁锈般的腥气。
娜塔莎举着手电筒,光束扫过空荡荡的冷冻舱支架——那些合金钢支架就像被高温融化的蜡,滴滴答答地凝固在地面上。
她的战术靴碾过一滩银色金属残渣,抬头时,光束突然定在了墙上。
血字。
暗红的痕迹顺着墙面流淌,有些地方还在往下滴,在地面积成了小小的血泊。
我凑近时,闻到铁锈味更浓了,那行字歪歪扭扭,但每个字母都力透纸背:“你曾亲手埋下种子。”
我的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这是我2018年在NASA写的实验笔记,当时我们发现世界树通过意识波传播,我在日记本最后一页写道:“如果我们试图解析它的通讯方式,或许正在埋下种子。”那页纸三年前被斯隆借走,说是要“存档”。
“林?”娜塔莎的手搭在我肩膀上,“你没事吧?”
我摇了摇头,目光扫过地面。
墙角有一团金属反光,蹲下去才看清是一枚胸针——银质树形图案,枝桠间嵌着细小的蓝宝石,背面刻着一行小字:“记忆不会消失,只会沉睡。”
这是我母亲的胸针。
她在我十岁时死于脑癌,临终前把它塞进我手心,说:“替我看星星。”后来搬家时我以为弄丢了,原来……
“林博士!”卢峰的声音从通讯器里炸响,“快来数据中心,我找到杰克的隐藏日志了!”
我捏紧胸针,金属边缘刺进掌心。
娜塔莎的手电筒光束在墙上晃了晃,血字在光影里忽明忽暗,像活过来的蛇。
数据中心的空调开得很足,卢峰的白大褂下摆沾着机油,正对着全息屏疯狂敲击键盘。
屏幕上滚动着绿色代码,突然跳出一行日志:“实验体J - 7意识上传成功,生物体征消失,但脑波频率与世界树通讯波重叠率97%。”
“杰克的身体只是容器。”卢峰的声音颤抖着,推眼镜的手也在抖,“他的意识……可能还在系统里。”
我盯着屏幕,后颈的旧疤开始发烫。
三年前斯隆说要“研究世界树的通讯方式”,原来他是要把人类意识上传到那个网络里。
杰克的“欢迎回家”,奥利维亚的质疑,隔离区的血字……所有碎片突然拼成了一幅恐怖的图景——
世界树在培养自己的“传声筒”,而我们中的某些人,早就成了它的容器。
通讯器再次震动,是医疗组的通知:“奥利维亚拒绝检测,说要去议会发表声明。”
我摸出胸针,月光石在屏幕绿光里泛着幽蓝。
墙角的倒计时还在跳动:00:32:17。
回到实验室时,控制台的屏幕自动亮起。
绿色数据流翻涌着,最后凝结成那行猩红数字。
我坐进转椅,指尖悬在键盘上方——像极了前文里那个被“欢迎回家”冻住的瞬间。
但这次,我知道该敲什么了。
“你是谁?”
屏幕没有回答。
只有倒计时的红光,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仿佛有什么东西,正顺着影子的边缘,慢慢爬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