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椅吱呀转了半圈,我盯着屏幕上跳动的猩红数字,后颈的旧疤像被火钳烙着——那是三年前斯隆的“实验事故”留下的,当时他说高压电箱爆炸,现在想来,或许是某种意识上传装置的反噬。
控制台的金属边缘硌着膝盖,我无意识地摩挲着掌心里的胸针。
银质枝桠刺得生疼,母亲临终前的体温突然漫上来:“替我看星星。”可我看的是什么?
是被世界树啃食的恒星,是被意识上传的“传声筒”,是自己亲手参与的“星际生命意识映射”项目——十五年前的代号,不正是“世界树”?
“叩叩。”
实验室门被推开一道缝,卢峰的白大褂角先挤了进来。
他手里攥着全息平板,指节泛白,镜片上蒙着层雾气,显然是从楼下数据中心跑上来的。
我注意到他鞋跟沾着褐色泥点——刚才在隔离区查看血字时踩的,那片墙皮脱落的地方,有人用指甲抠出“它们在听”四个血字。
“整理好了。”卢峰把平板推到我面前,屏幕自动展开成三维报告,绿色数据流里浮着杰克的隐藏日志摘要,“实验体J - 7意识上传成功”那行字像根针,扎得我眼球发酸。
他喉结动了动,声音比空调风还冷,“当年参与项目的人,除了斯隆,还有三个核心研究员。两个退休,一个……”
“失踪了。”我接过话。
十五年前的项目档案在记忆里翻涌,我记得那个总穿墨绿毛衣的女人,她总说“意识映射不是连接,是献祭”。
后来她的工位突然空了,斯隆说她回了挪威老家,可我在她抽屉里找到过半张照片,背景是座爬满常春藤的建筑——和伊恩昨天发的废弃研究所卫星图,一模一样。
卢峰的手指在报告上点了点:“伊恩查到了。他现在在那栋楼的地下室。”
通讯器在这时震动,是伊恩的实时影像请求。
我按下接听键,画面里的光束晃得人睁不开眼——他举着手电筒,天花板滴着水,在镜头上晕开浑浊的光斑。
背景有霉味,我仿佛能闻到,那是陈年老木和锈蚀金属混合的腥气。
“林博士。”伊恩的呼吸声粗重,手电筒往下移,照到地面一堆腐烂的文件,“找到她了。”
画面定格在一本皮质笔记本上,封皮印着褪色的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NASA)标志。
翻开的那页边缘焦黑,字迹却清晰:“他们不是在寻找外星生命……而是在创造它。”最后一行字被划得很重,钢笔尖戳破了纸:“世界树需要宿主,斯隆在培养宿主。林,你的后颈伤疤,是他们测试的标记。”
我猛地站起来,转椅撞在桌角发出闷响。
后颈旧疤的灼痛突然尖锐,像有根细针在皮肤下转动——这不是第一次了,上个月在观测站,我盯着猎户座方向的暗区时,也有过同样的灼烧感。
当时以为是旧伤复发,现在想来,或许是世界树的通讯波在激活什么。
“林?”卢峰扶住我胳膊,他的手比我还凉,“你没事吧?”
我摇头,目光落在通讯器角落的未读消息上——发件人是奥利维亚,时间显示十分钟前。
她的名字在屏幕上跳动,像团将熄的火。
我点开,只有一行字:“晚上11点,地下咖啡厅,我有话要说。”
实验室的通风口突然发出怪响,像是某种低频震动。
屏幕上的倒计时跳到了00:28:42,红光里,我看见自己的影子在墙上扭曲,仿佛有无数枝桠正从影子边缘钻出来,沿着墙面攀爬。
卢峰的通讯器也响了,他看了眼,脸色更白:“医疗组说奥利维亚不见了。监控显示她往地下区去了。”
我摸出胸针,蓝宝石在红光里泛着血一样的颜色。
母亲的话突然清晰起来:“记忆不会消失,只会沉睡。”或许她留给我的不只是胸针,还有被我遗忘的警告——关于世界树,关于意识上传,关于那个在我后颈种下标记的夜晚。
通风口的震动越来越强,像某种心跳。
我抓起平板,往门外走时撞翻了转椅。
卢峰跟上来,他的白大褂下摆扫过地面,带起一片灰尘,在红光里飘成模糊的雾。
“先找奥利维亚。”我听见自己说,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她可能……”
可能已经是传声筒了?可能要说出什么真相?可能……
通讯器在口袋里发烫,奥利维亚的未读消息还亮着。
地下咖啡厅的监控画面突然跳出来,画面里,她坐在最里面的卡座,背对着镜头。
她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脸,但我看见她的手指在桌面上敲着——那是摩尔斯电码。
三短,三长,三短。
求救信号(SoS)。
当卢峰掀开地下咖啡厅的门帘时,霉味混着冷咖啡的酸气扑面而来。
我数着台阶往下走,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监控里奥利维亚的背影还在眼前晃,她敲着SoS的手指关节泛白,像冻在冰里的枯枝。
卡座最里面那桌的灯坏了,她缩在阴影里,听见动静才抬头。
我差点没认出来:她向来精心打理的金发乱成鸟窝,眼周青黑得像被人揍过,左腕有道新鲜的抓痕,正渗着血珠。
“林博士。”她的声音像生锈的齿轮,“我知道你会来。”
卢峰站在我身后,白大褂下摆扫过黏着咖啡渍的地面。
我拉过对面的椅子坐下,金属椅腿刮擦地面的声响让奥利维亚猛地一颤。
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我看见她手背上暴起的青筋,像爬着几条青虫。
“你说你听到声音。”我直接切入重点,余光瞥见她颈侧的血管跳得飞快,“什么样的声音?”
她突然抓住我的手腕。
她的手烫得惊人,像块烧红的铁。
“不是用耳朵听的。”她凑近,呼吸喷在我耳垂上,“是这里。”她用没受伤的手敲了敲太阳穴,“它说‘你曾属于我们’,一遍又一遍。昨天在会议室,我盯着斯隆的眼睛——他的瞳孔里有树影在晃,和我梦里的一模一样。”
我后颈的旧疤又开始发烫。
上个月观测站的灼烧感突然涌上来,当时猎户座方向的暗区正以0.3光年\/月的速度扩张,现在想来,那暗区的形状,可不就是棵枝桠舒展的树?
“你相信它吗?”我问,声音比自己想象中冷静。
奥利维亚的眼泪突然掉下来,砸在我手背上。
“我不想信。”她抽噎着摇头,“可前天整理联盟档案时,我翻到二十年前的加密文件——里面有张照片,是穿白大褂的我。那时候我才七岁,站在斯隆旁边,手里攥着和你胸针一样的银枝桠。”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
母亲留给我的胸针正贴着胸口,蓝宝石凉得刺骨。
记忆碎片突然炸开:五岁生日夜,我蹲在实验室角落玩积木,穿墨绿毛衣的女研究员蹲下来,把个银闪闪的东西别在我衣领上。
“小宇,这是你妈妈托我转交的。”她的声音很轻,“记住,它能帮你守住心。”
“叮——”
卢峰的通讯器在这时响了。
他看了眼屏幕,抬头时镜片后的目光像淬了冰:“娜塔莎那边有进展。”他指节抵着桌面,“她说斯隆的人招了。”
我松开奥利维亚的手。
她立刻蜷成一团,像只受了惊的猫。
“等我。”我对她说,站起身时椅子又撞响了桌角。
卢峰已经调出通讯投影,娜塔莎的脸浮现在我们中间——她的军绿色衣领沾着血渍,身后是间泛着消毒水味的审讯室,铁椅上铐着个穿黑西装的男人,右耳少了半截,正吐着带血的唾沫。
“他说斯隆不只是要搞乱联盟。”娜塔莎的俄语带着磨牙般的狠劲,她扯着男人的衣领往上提,“说!”
男人咳了两声,血沫溅在娜塔莎手背。
“斯隆说……当恒星熄灭,新的光才会诞生。”他咧开嘴笑,缺了颗门牙,“他在等世界树开花。你们的林博士?”他突然扭头盯着投影里的我,“他是肥料。”
我感觉有盆冰水兜头浇下。
十五年前“世界树计划”的实验日志在脑子里翻涌:“意识映射需要载体,最佳载体是拥有星际生命共鸣基因的人类。”当时我以为那是指对宇宙辐射的耐受性,现在想来,那个总穿墨绿毛衣的女研究员说过的话突然清晰:“他们不是在连接,是在培养。”
“林?”卢峰碰了碰我胳膊,“我们得去数据中心。”他的拇指蹭过平板边缘,那是他紧张时的习惯动作,“原始数据库的备份还在,我试过解密,需要你的生物权限。”
奥利维亚突然从后面抓住我的衣角。
她的指甲几乎要掐进我肉里:“别信他们!那个声音说……说你也是他们的一部分!”
我蹲下来,握住她发抖的手。
“我需要真相。”我轻声说,“如果我是,那我更要知道为什么。”
她松开手,像松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卢峰已经往楼上走,白大褂下摆扫过台阶,带起一阵风,把桌上的糖包吹得哗啦啦响。
我最后看了眼奥利维亚——她蜷缩在阴影里,用染血的指尖在桌面画着什么,凑近了看,是棵枝桠蔓延的树。
数据中心的门在身后锁上时,卢峰调出了尘封的权限界面。
冷白光从天花板漏下来,在终端机上投下蓝莹莹的光。
我对着虹膜扫描仪眨了两下,机械音响起时,后颈的疤突然疼得我踉跄——那不是灼烧,是某种牵引力,像有根线从疤里穿出来,扯着我的脊椎往终端机方向拉。
“密码。”卢峰递来键盘,他的指尖在发抖,“最后一组是你母亲的生日?”
我输入1975年3月12日。
屏幕闪了闪,跳出一行血红色的字:“欢迎回家,宿主001。”
视频自动播放时,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耳朵里轰鸣。
画面里的“我”穿着十五年前的白大褂,领口别着和我现在一模一样的银质胸针。
他的眼睛是灰蓝色的,和我记忆里的自己不同——那是斯隆实验室的专用隐形眼镜,用来隔绝意识上传时的辐射。
“你终于来了。”视频里的“我”开口,声音像从深井底传上来的,“你以为你在对抗世界树?”他笑了,嘴角扬起的弧度和我如出一辙,“其实你就是它的一部分。从你母亲把胸针别在你衣领上的那天起,从你后颈被种下标记的那天起……”
终端机突然发出蜂鸣,屏幕上的“我”开始扭曲,五官融化成深绿色的枝桠。
我伸手去按关机键,手指停在半空——耳边响起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和视频里的“我”重叠在一起:“宿主001,该回家了。”
后颈的疤突然裂开一道细缝,有什么湿滑的东西钻了出来。
我摸到黏腻的液体,凑到眼前——是绿色的,像树汁。
卢峰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林宇?你的后颈……”
我盯着屏幕上扭曲的自己,心跳快得要冲出喉咙。
手指悬在关机键上方,迟迟不敢落下——如果关了机,是不是就再也听不到真相?
如果不关,是不是就永远成了他们的一部分?
终端机的蓝光在镜片上投下幽影,我看见自己的瞳孔里,有细小的枝桠正在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