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豪言壮语,只有冷静的规划和沉甸甸的承诺。
台下的掌声如同潮水般响起,热烈而持久。
闪光灯在她身上疯狂闪烁,记录下这位在现实与理想夹缝中走出自己道路的、冷静而坚韧的毕业生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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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讲结束,时遐思微微鞠躬,在更加热烈的掌声中走下台。
她瞬间被潮水般涌来的同学包围。
祝贺声、拥抱、此起彼伏的“学姐好棒!”“学姐求合影!”将她紧紧簇拥在中央。
她脸上终于露出了毕业季应有的、带着释然和些许疲惫的笑容,配合着镜头,在无数手机和相机前留下定格的身影。
学士帽的流苏在晃动中划过她光洁的额头,映着明亮的灯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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喧嚣的中心之外,靠近体育馆侧后方的阴影里,一个身影安静地伫立着。
云芝宇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t恤,外面随意套着一件深色薄外套,与周围喧闹的、盛装打扮的人群格格不入。
他没有穿学士服,身影显得有些单薄而寂寥。
他站在一根巨大的承重柱投下的阴影边缘,目光穿过攒动的人头,穿过闪烁的闪光灯,死死地锁住那个在人群中心、被光芒和祝福包围的身影。
她站在光里,自信,从容,光芒四射。
仿佛那个在寒风中被他松开手、奶茶泼洒一地的脆弱女孩,从未存在过。
她的笑容很淡,却带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被现实淬炼过的力量和笃定。
那份在启明邮件后他误以为的、被家族“铺就”的光芒,此刻如此真实、如此强烈地灼烧着他的眼睛和心脏——那光芒,完完全全属于她自己!
是她在泥泞中挣扎、在压力下沉默前行、在冰冷的现实里硬生生劈开道路后,所绽放出的、无与伦比的光华!
巨大的悔恨和自惭形秽,像冰冷的毒藤,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勒得他无法呼吸。
他配不上。
他何止配不上,他曾经的靠近和自以为是的“放手”,在此刻看来,都像是一场愚蠢而卑劣的亵渎。
他手里紧紧攥着一束花。
不是医院门口那种带着雪粒的、匆忙抓来的粉白玫瑰。
而是一束精心搭配的、素雅而安静的花束。
洁白的桔梗,象征着无望的爱与永恒的等待;淡紫色的紫罗兰,花语是永恒的思念与忠诚;点缀着几枝细碎的、如同星子般的满天星。
花束用素净的米白色雾面纸包裹,系着浅灰色的丝带。
每一朵花都新鲜饱满,像是凝聚了他所有无法诉说的歉意、思念和……绝望的祝福。
他攥得那么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仿佛那是他唯一能抓住的东西。
花瓣被挤压得微微变形,带着一种脆弱的、即将凋零的美。
人群中的时遐思,正被几个学妹拉着,背对着他的方向,摆出各种青春洋溢的姿势拍照。
她的座位——那个贴着她名字标签、位于毕业生区域前排的座位——此刻空着,像一个短暂的、无人注意的港湾。
机会只有一瞬。
云芝宇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冲破肋骨。
他死死盯着那个空座位,又看向人群中她灿烂的侧脸。
巨大的冲动驱使着他,想要冲过去,想要把那束花塞进她怀里,想要不顾一切地说一声“对不起”……哪怕换来的是她冰冷的唾弃。
然而,脚步却像被无形的锁链死死钉在原地。
他有什么资格?
他凭什么再去打扰她好不容易得来的平静和光芒?
那句“不复相见”、“陌生人”、“这是你提的!”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灵魂深处。
就在时遐思笑着转头,似乎要看向这边方向的瞬间——
云芝宇猛地、如同受惊的猎物般,从阴影里疾步而出!
他没有走向人群,没有走向她。
而是像一道无声的、迅疾的影子,低着头,用最快的速度,穿过几张空椅子的间隙,目标精准地冲向那个贴着“时遐思”名字的空座位。
他的动作快得惊人,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和深入骨髓的卑微。
在周围喧闹的合影和谈笑声中,在无人注意的角落,他如同完成一个神圣而悲壮的仪式,将那束被他体温捂得有些微温的、素雅的花束,轻轻地、极其珍重地、又带着一种无法挽回的沉重,放在了那张空椅子的正中央。
洁白的桔梗和淡紫的紫罗兰,在深蓝色的椅套上显得格外安静,也格外刺眼。
放下花束的刹那,他甚至没有勇气再看一眼那束花,更没有勇气回头去看人群中的她。
仿佛多停留一秒,就会耗尽他所有的力气和伪装。
他猛地直起身,像逃离犯罪现场一般,甚至带着一丝踉跄,低着头,用尽全力地、头也不回地扎进了体育馆侧面通往出口的、光线昏暗的通道。
身影迅速被通道的阴影吞没,消失不见,如同从未出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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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后,时遐思终于摆脱了热情的学妹,带着一丝疲惫和轻松的笑意,转身走向自己的座位,准备拿东西。
她的脚步,在距离座位几步远的地方,猛地顿住了。
目光,凝固在了那张空椅子上。
那束静静躺在那里的、素雅而安静的花束,如同一个无声的、来自过去的幽灵,猝不及防地撞入了她的眼帘。
洁白的桔梗,淡紫的紫罗兰,细碎的满天星……在喧嚣热闹、充满欢乐和祝福的毕业典礼现场,它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如此……悲伤。
她脸上的笑容瞬间褪去。
没有惊讶,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沉的、冰冷的了然。
像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一颗石子,涟漪过后,是更深的沉寂。
她站在原地,没有立刻上前。只是静静地看着那束花。
阳光透过体育馆高窗的彩色玻璃,投下斑驳的光影,有几缕恰好落在洁白的花瓣上,却驱不散那花束本身散发出的、无声的哀伤气息。
周围是鼎沸的人声,是相机快门的咔嚓声,是毕业生们兴奋的呼喊。
而她的世界,仿佛在那一刻被按下了静音键。
几秒钟,或者更久。
她缓缓地走上前,没有弯腰,只是伸出白皙而稳定的手,极其自然地、像拿起一件普通的物品一样,拿起了那束花。
指尖触碰到微凉的花瓣和带着体温的包装纸。
她没有低头去看,没有去闻花香,更没有试图在人群中寻找那个早已消失的身影。
她的目光平静地越过花束,看向前方喧闹的人群,看向那片属于未来的、广阔的天地。
眼神里没有波澜,只有一种被时光和经历打磨过的、彻底的、冰冷的平静。
那束注定无法送出、也无人签收的花,像一个沉默的句点,被她握在手里。
她没有丢弃,也没有珍惜,只是如同处理一件无足轻重的物品,将它随意地拿在身侧。
然后,她挺直脊背,脸上重新挂上属于毕业生的、得体的微笑,转身,再次汇入了那片喧闹的、奔向各自前程的深蓝人海之中。
身后的座位上,只留下椅套被花束短暂压过的、浅浅的折痕,很快便被新的喧嚣覆盖。
体育馆巨大的穹顶下,人声鼎沸,光影流动,如同一场永不落幕的青春盛宴。
而她握在手中的那束花,在明亮的灯光下,安静地散发着最后的、无人知晓的芬芳,如同一个被遗忘在角落的、关于冬天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