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身,没有再看电脑屏幕,而是径直走向实验室角落的超低温冰箱。
拉开厚重的金属门,一股刺骨的白色冷气汹涌而出,瞬间包裹了她。
冰箱内幽蓝的灯光映着她苍白的脸,也照亮了里面一排排整齐码放的冻存管和液氮罐。
她伸手,毫不犹豫地取出一个标记着“标准品-20°c”的盒子,冰凉的触感从指尖瞬间蔓延到手臂。
她拿着盒子回到实验台,没有坐下,而是就那样站着。
冰冷的盒子被她紧紧握在手里,那刺骨的寒意穿透掌心,像一剂强效的镇静剂,强行压下了身体里翻涌的燥热和那阵顽固的眩晕。
她右眼眼尾的泪痣,似乎也在寒气中冷却了些许。
她将冰凉的盒子放在滚烫的额头贴了片刻,冰冷的触感让她混乱的思绪终于有了一丝凝滞的迹象。
然后,她将盒子放在桌面上,仿佛那是她此刻唯一的锚点。
她的目光重新投向屏幕,那个被云芝宇点名的位置。
这一次,她没有逃避。
她拉过键盘,手指因为之前的紧绷和此刻的冰冷而有些僵硬,但敲击的动作却异常坚决。
她打开了最新的数据库链接,开始检索那个rs开头的位点。
屏幕上跳出的更新注释,像一道冰冷的闪电,劈开了她之前的思维迷雾。
云芝宇是对的。
这个认知没有带来丝毫喜悦,反而像一块沉重的冰,砸在她心口。
她沉默地看着屏幕上修正后的信息,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有被点破的尴尬,有对未知答案的惊疑,但更多的,是一种被无形之手精准扼住要害的、冰冷彻骨的后怕和警惕。
他就在隔壁b07。
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浮现在脑海,带着那个挺拔的身影、鼻尖上醒目的痣、左胸口袋刺眼的黄纸角,还有那无处不在、极具侵略性的冷松木香气。
时遐思猛地关掉了数据库页面。
屏幕上,那团纠缠的彩色线条依旧存在,但那个闪烁的“N”,似乎不再仅仅代表着基因序列的未知碱基。
它更像一个冰冷的问号,悬在她和那个名叫云芝宇的男人之间,悬在她被强行撕裂的记忆裂隙之上,无声地拷问着。
空气里,冷松木香似乎已被夜风吹散了大半,但她身上那缕温软的奶香,却依旧固执地萦绕着,像一层脆弱却不肯消散的保护色。
她拿起那个依旧冰冷的盒子,再次紧紧贴住自己的脸颊,汲取着那刺骨的寒意,仿佛那是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对抗混乱现实的武器。
………………………………
窗外的天光带着一种灰蒙蒙的、被水汽浸透的质感,勉强穿透厚重的云层,将实验室映照得比凌晨时分更亮堂,却也更显沉闷。
中央空调依旧不知疲倦地嗡鸣,试图对抗窗外六月末潮湿的闷热。
时遐思坐在实验台前,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根绷紧的弦。
屏幕上,昨天那团纠缠的彩色序列图已经被替换成整齐的注释表格,数据清晰,逻辑分明,是昨晚被那杯泼洒的咖啡和那个男人留下的寒意逼出来的成果。
她右手握着鼠标,食指无意识地反复点击着空白处,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左手则下意识地抚过右眼眼尾那颗小小的泪痣——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被注视后的灼热感。
空气里,凌晨那股极具侵略性的冷松木香早已被新一天消毒水和化学试剂的味道覆盖、稀释,变得稀薄难辨。
但她身上那股温软干净的奶香,似乎也淡了许多,被一种更深的疲惫和紧绷感所笼罩,像被汗水稀释了。
她需要咖啡,大量的咖啡。
她站起身,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平稳,走向实验室门口。
门旁墙壁上,钉着学院最新的人员进出登记表和项目组通讯录更新通知,花花绿绿的纸张叠在一起。
就在她准备推门出去的瞬间,视线不经意地扫过那张更新后的通讯录。
纸张崭新,墨迹清晰。
她的目光习惯性地从熟悉的名字上掠过,准备移开时,却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猛地钉在了原地。
【生物信息与系统生物学研究中心 - 专职研究员】
【云芝宇】
三个字,端端正正地印在“专职研究员”的职位下方。
后面跟着简短的联系方式和一个办公室门牌号:b07。
“云芝宇”……
这个名字,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时遐思的视网膜上。
昨晚那个年轻男人带着玩味笑意的脸、鼻尖上醒目的深褐色小痣、撑在桌沿时极具压迫感的身影、以及那句低沉磁性的“怎么让学姐记住我”……
所有的碎片,瞬间被这个名字强行粘合在一起,构成一个清晰得令人心悸的轮廓。
专职研究员。
不是实习生。
b07。
就在隔壁。
一股冰冷的麻痹感从脊椎尾端急速窜升,瞬间蔓延到四肢百骸。
她甚至能感觉到指尖在微微发麻。
原来……小师妹嘴里那个急着要图谱的“云师兄”,就是他!
那个被她当作不知天高地厚的实习生厉声质问的人,那个精准点破她实验瓶颈的人,那个左胸口袋里揣着诡异黄纸片、叫她“学姐”的人……
她昨晚所有的惊疑、警惕、莫名的恐慌,此刻都找到了一个冰冷而具象的落点。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每一下都带着闷响。
就在这时,实验室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研一的小师妹探进头来,脸上带着点刚完成任务的轻松,但一看到门口站着的、脸色异常苍白的时遐思,那点轻松瞬间冻结,变成了忐忑。
“师、师姐?”小师妹的声音有点发虚,眼神躲闪着,显然还没从昨晚那场冲突的阴影里走出来,“你要出去吗?”
时遐思猛地回过神,强行压下喉咙口那股翻涌的滞涩感。
她收回钉在通讯录上的目光,转向小师妹,声音因为紧绷而显得格外干涩:“资料……给云师兄了?”
她刻意加重了最后四个字。
小师妹被问得一怔,随即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给了给了!刚才在b07门口碰到云师兄,就……就给他了。”
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时遐思的脸色,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压低了声音,带着点后怕和急于撇清关系的急切补充道:“师姐,那个……那个就是云师兄!新来的研究员!昨天……昨天我真不知道他就是……”
小师妹后面的话,时遐思已经听不太清了。“那个就是云师兄!”
这句话像复读机一样在她脑海里尖锐地回响,彻底坐实了那个名字所代表的意义。
一股强烈的、混杂着被愚弄的荒谬感和更深层恐惧的寒意,瞬间攫住了她。
她甚至能清晰地回忆起,昨晚自己用那种居高临下的、冰冷淬着玻璃碴子的语气质问对方:“实习生?哪个导师带的?生物技术的基础实验操作守则,第一章第一节,碰别人实验台面的规矩,需要重修吗?”
每一个字,此刻都变成了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她自己脸上。
专职研究员……
她竟然把一个专职研究员当成了需要重修基础课的实习生,用最严厉的态度去训斥……
胃里一阵翻搅,带着强烈的恶心感。
她脸色白得几乎透明,右眼眼尾那颗泪痣在毫无血色的皮肤衬托下,颜色深得刺眼。
“知道了。”
时遐思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声音嘶哑得厉害。
她没再看小师妹那惊惶不安的脸,猛地伸手推开沉重的实验室门,几乎是踉跄地冲了出去,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追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