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安闻声回头,看到哥哥,先是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丝疲惫却坦然的笑意:“哥?你怎么来了?”她放下袋子,用胳膊擦了擦脸上的汗和泥水。
“妈联系不上你,都快急疯了!我怎么能不来?”方稷看着妹妹这副模样,又是生气又是心疼,“你…你这是在干什么?你这身子骨,扛得动吗?”
方安喘了口气,看着眼前狼藉的田野和周围忙碌而麻木的村民,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灵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切的无力感和一种倔强的坚持:“哥,我知道我扛不了多少,也救不了这片地。但我看见了,就不能当没看见。我总得做点什么,哪怕只是帮老乡从水里多捞出一袋玉米,哪怕这玉米已经发芽了…至少,能让他们心里少痛一点,是一点。”
“那你怎么不给妈打个电话?你知道她多担心吗?”方稷追问。
方安无奈地指了指远处依稀可见的、歪斜的电线杆:“电话线都被冲垮了,基站也坏了,根本没信号。我写了信,交给徒步送信的邮差了,算着日子,估计今天或者明天,信就能到妈手里了。没想到把你给惊动来了。”
方稷顺着妹妹的目光望去,看着那些在泥泞中默默劳作、眼神空洞的农户,看着他们小心翼翼地将那些发芽、发霉的玉米一点点收集起来,仿佛那是最后的救命稻草。耳边似乎能听到他们无声的叹息和压抑的哭泣。他们的苦和泪,确实被这无情的雨,彻底浇透了,连同这片土地上最后的收成和希望一起。
他不再多说,默默卷起了自己的袖子,走到妹妹身边,和她一起,扛起了那沉甸甸的、浸满了雨水和农民血汗的尿素袋子。此时此刻,寻找妹妹的急切化为了与这片受灾土地和人民共渡时艰的沉重决心。
方稷扛着那袋浸满泥水、沉甸甸且部分发芽的玉米,每走一步,脚下的泥泞都仿佛在吞噬着他的心。袋子压在他的肩上,但更沉重的是眼前这片无边无际的灾情和农户们眼中近乎绝望的麻木。
将袋子费力地搬上拖拉机车斗后,他直起腰,喘着粗气,目光扫过这片满目疮痍的土地。倒伏的庄稼、腐烂的作物、浑浊的积水,以及那些在绝望中依旧机械地、徒劳地试图从泥水里“抢救”出一点什么的乡亲们。
他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发酸,几乎要碎裂开来。他是农业科学家,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些泡在水里发芽、发霉的玉米,已经彻底失去了作为粮食的价值,甚至连做饲料都要大打折扣。这种原始的、依靠人力一袋一袋搬运的方式,对于这绵延数县、受灾面积如此之广的灾情来说,无异于杯水车薪,更像是一种精神上的自我安慰,却无法从根本上挽回任何实质性的损失。
“不能这样…绝对不能这样下去了…”方稷喃喃自语,眉头紧锁,眼神从最初的震惊和心痛,逐渐转变为一种焦灼和思考。他看着妹妹方安和那些农户们疲惫而茫然的身影,一个强烈的念头在他心中升起:必须用更科学、更有效的方法来应对,至少要最大限度减少损失,并为后续恢复生产留下希望!
他猛地拉住身边一个正在清理沟渠的本地干部,语气急促地问道:“同志,咱们县里或者市里的农业局、农科所的同志在哪里?现在是谁在统一协调农业救灾?”
那干部抹了把脸上的泥水,指着远处一个临时搭起的、挂着“抗洪救灾指挥部”牌子的帐篷:“农业局的技术员和领导都在那边!但是…唉,情况太严重了,好多地方路都不通,人也撒不开…”
方稷二话不说,对方安快速交代了一句:“安安,你在这里继续帮忙,注意安全!我去去就回!” 说完,他便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那个指挥部帐篷跑去。
帐篷里,气氛同样凝重,几位农业干部和技术员正围着一张被水渍浸染的地图争论不休,脸上写满了疲惫和无奈。
方稷也顾不上自我介绍和寒暄,直接切入主题,声音因为急切而有些沙哑:“各位领导,同志!我是国家农科院的方稷!现在这种情况,靠人力一点点搬运泡水的庄稼,效率太低,而且很多作物已经变质,意义不大了!我们必须立刻调整思路!”
他的话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一位戴眼镜的农业局副局长抬起头,疑惑又带着一丝期待地问:“方教授?您有什么好办法?”
方稷走到地图前,手指快速点过几个重灾区:“第一,立刻停止对已确认霉变、发芽严重作物的无效抢收! 集中力量,利用一切可用的抽水设备,优先抢排田间积水! 这是遏制损失进一步扩大的关键!水排不出去,一切都是空谈!”
“第二,”他继续快速说道,“组织技术力量,立刻下乡,实地快速评估不同地块、不同作物的受损情况,进行分类指导! 对于那些还有挽救希望的、比如只是倒伏但穗子尚未严重霉变的,指导农户如何扶正、晾晒;对于那些已经绝收的,要果断放弃,指导他们如何利用现有条件,抢种一些速生的蔬菜或者绿肥作物, 比如小白菜、油菜苔,或者紫云英,尽可能弥补一点损失,也为土地恢复地力打下基础!”
“第三,灾后防疫和土壤处理必须立刻跟上! 这么多作物腐烂在水里,极易引发病虫害大爆发和土壤次生盐渍化等问题!要尽快调配石灰、生资,指导农户进行田间消毒和土壤改良!”
方稷语速很快,但条理清晰,每一句都切中要害。他带来的不仅是思路,更是一种在巨大灾难面前应有的科学态度和效率意识。
帐篷里的干部们听着,眼神渐渐亮了起来。副局长猛地一拍大腿:“对啊!光顾着埋头抢救,差点忘了最该干的是什么!方教授,您提醒得太及时了!我们这就重新部署!”
方稷深吸一口气,补充道:“我马上联系我在北京和各省的同事,看看能否紧急协调调运一些排水设备、速生作物种子和防疫物资过来。同时,我们需要详细评估这次灾害对土壤结构、肥力的具体影响,为明年的生产制定科学的恢复方案。现在,每一分钟都很宝贵!”
他没有选择留在指挥部,而是立刻要了一辆越野车,带着几位本地的技术员,亲自赶往几个不同类型的重灾片区进行实地勘察和现场指导。他知道,科学的方法需要精准的数据和现场的判断作为支撑。
看着哥哥迅速融入救灾指挥体系,并开始发挥关键作用,方安站在泥泞中,擦了擦汗,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哥哥的到来,似乎让这片被悲伤和无力感笼罩的土地,注入了一股冷静而强大的力量。他带来的不是简单的同情和体力,而是能够指引方向、减少盲目、点燃希望的科学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