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的范破已经讲到激动处:
“有些领导天天把‘优化营商环境’挂在嘴边,可企业来办手续照样要跑七八个部门,盖二十多个章!”
他举起一份文件。
“这是我整理的南州市企业开办流程耗时对比图——”
“范破同志。”
郑仪突然出声打断,声音不轻不重,恰好能让全场听见:
“你这份数据,是官方统计数据还是调研采样数据?”
整个礼堂骤然一静。
范破举着文件的手顿在半空,视线转向嘉宾席。
在看清提问的是组织部干部一处的郑仪后,他眼神闪烁了一下,但很快调整过来:
“是我们在南州开发区对37家企业的实地调研数据。”
郑仪点点头:
“样本量37家,占南州市场主体总量的多少?有没有区分行业类型?”
他语气平和得像在讨论天气:
“毕竟不同行业的行政审批流程差异很大。”
一滴汗从范破鬓角滑下来。
他显然没料到组织部领导会在公开场合用专业问题打断他。
“这个......”
范破飞快地翻动文件。
“具体占比确实需要进一步核实......”
“范处长的调研精神值得肯定。”
郑仪突然笑了,语气一转:
“不过既然要建诤言,咱们就得把根基打牢。你说是吧?”
这句看似鼓励实则提醒的话,让台上原本剑拔弩张的范破一下子清醒过来。
“郑处长说得对。”
范破深吸一口气,把文件放回讲台。
“这部分数据我会重新核实后再做汇报。”
郑仪满意地点点头,不再说话。
这个小插曲不过短短两分钟,却让在场所有人都品出了味道。
这位组织部的郑处长,既没有封杀年轻干部的不同声音,又巧妙地提醒了他“用数据说话”的纪律要求。
坐在中间的省委党校常务副校长王立群也不由的高看了郑仪一眼。
刚才郑仪的举动既维护了在场的各位领导,同时又指点了这位年轻干部,可谓是一举两得,怪不得年纪轻轻就能坐到这个位置。
坐在后排的林鹤鸣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他看向身旁的王菊,两人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而台上,调整好状态的范破已经转换了话题重点:
“......所以我想强调的不是问题本身,而是建立标准化、透明化的政务服务流程的重要性......”
他的后半段发言依然锐利,但明显收敛了许多锋芒,更多聚焦在建设性意见上。
郑仪微微颔首,在笔记本上写下两行简短的评语。
“有棱角,但能调适。”
“可塑之才。”
随后的王菊发言则如清风拂面。
她从青年干部如何引领创新的角度切入,既展现了女性干部特有的细腻视角,又不失干练和务实。
当谈到“在基层推行新技术遇到的阻力”时,她没有一味指责下级执行不力,而是从激励引导的角度提供了解决方案:
“与其强行推广,不如让基层看到实效。我们在东川市搞‘数字乡村’试点,就是先让村支书们尝到甜头......”
郑仪认真记录着王菊的发言要点,发现她的思路既有宏观视野,又注重解决具体问题,这种平衡感在年轻干部中并不多见。
而这种干部虽然不能一鸣惊人,但却是组织部最喜欢的,毕竟不会出错。
会议结束后,学员们三三两两走出礼堂。林鹤鸣特意慢了几步,等到了郑仪。
“郑处长,”
林鹤鸣低声说道:
“范破刚才的发言……”
郑仪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
“他说得很好。”
林鹤鸣一愣:
“但您刚才——”
“问题不在于他说了什么,而在于他准备说什么。”
郑仪声音很轻。
“有些话可以讲,但不能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地方讲。”
林鹤鸣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这时,范破快步走了过来,神色略有些紧张:
“郑处长!”
郑仪停下脚步,目光平静地看着他:
“范处长有事?”
范破深吸一口气,说道:
“刚才多亏您提醒,否则我可能把一些不够严谨的数据当成结论讲了。”
郑仪淡淡一笑:
“没关系,有锐气是好事。”
范破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
“但我想请教您一个问题——如果我们明知道某些地方的政策执行有问题,却不能公开指出来,那该怎么办?”
郑仪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看了他一眼,随后微微侧头,示意他边走边说。
“范处长,”
郑仪语气很平缓。
“你见过有人用铁锤敲核桃吗?”
范破一愣:
“……什么?”
“真正的力道,不在于锤子抡得多高,而在于落点准不准。”
郑仪似笑非笑。
“问题可以指出来,但得选对方法。”
范破若有所思。
郑仪继续说道:
“你刚才说的营商环境问题,确实存在。但如果你是负责这片工作的领导,你会怎么做?”
范破停顿了一下,说道:
“我会先在系统内做调研,形成详实的数据报告,而不是——”
“而不是在结业典礼上放炮?”
郑仪替他把后半句补上。
范破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是。”
郑仪微微点头:
“你看,答案你其实心里很清楚。”
范破深吸一口气,忽然抬头,问道:
“郑处长,那我这次的发言……会不会影响组织对我的评价?”
郑仪看向他,语气平和:
“组织需要的不是只会说漂亮话的干部,也不是只会发牢骚的干部,而是有能力解决问题的干部。”
他顿了顿:
“你是哪一种,不在于你今天说了什么,而在于你回去后做了什么。”
范破眼睛一亮,重重点头:
“我明白了。”
郑仪笑了笑:
“去吧,好好总结这期的学习收获。”
等范破离开后,站在一旁的林鹤鸣忍不住低声说道:
“郑处长,您很会带人啊。”
郑仪看了他一眼:
“怎么,你想学?”
林鹤鸣摇头:
“我只是觉得,您刚才对范破说的那番话,其实也是在给我上课。”
郑仪不置可否,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走吧,我们去找王菊聊聊。”
林鹤鸣一愣:
“现在?”
郑仪意味深长地说道:
“既然要考察干部,就不能只听台上的发言。台下的表现,也很重要。”
他们走到休息区时,王菊正一个人安静地坐在角落里,手里捧着一杯热茶,低头翻阅着一本笔记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