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如幕,臂膀里肌肤相贴的温度那样真实。
待他睁眼,看向他时,满含笑意的眸底,像是揉开的一潭春水。
“身份证藏哪了?”
这人没准就是复读机成精了,想起昨天那一晚,就因为这句话折磨自己几个小时。
虽然也有爽到就是了。
但……大尾巴狼又骗他,心里咽不下这口恶气。
黎乔眼睛斜了斜,往一边扭去:“热死了,去!”
关朔拉过他的手,摩挲他无名指上,被自己重新套好的戒指:“都说了不准再摘下来。”
“昨天我要是没赶回来,你真的就走了吗?”
黎乔浑没好气:“我干嘛不走?”
关朔:“你走了我也从焦土把你揪回来。”
黎乔哼哼两声,刚想回话,床头柜上的手机响起来。
关朔扫了眼来电显,接过电话,按下免提。
林森的声音从那一边懒洋洋传过来:“早啊,乔乔。”
黎乔瞥了眼格外淡定的关朔,大概是鬼还没从他身上下来。
“我听说你要结婚啦?我特意来恭喜你。”
黎乔扑腾一下从床上坐起来,一把抢过手机:“谁说的?”
这问题问的,问完自己都想笑。
还能是谁?
关朔双手枕在脑后,一派悠闲之姿:“我还通知了你七大姑八大姨,日子都定好了。”
他什么时候通知的?昨天半夜?
再说自己打哪来的七大姑八大姨?
林森在电话那侧朗声大笑:“百年好合啊乔乔。”
黎乔直接按断电话,瞪起眼睛:“你都瞎说什么了?”
关朔又摆出那副精修过的演技,满眼委屈神色:“你那么凶干嘛,什么叫瞎说嘛,你都答应我了。”
不管这鬼是谁,请快速从关朔身上下来,再这么样可真受不了了!
想了想自己又笑出声:“不是不准我俩联系吗?不生气了?”
关朔:“反正你们俩也不是真的,你早告诉我,我就……”
黎乔撇撇嘴:“早告诉你,你也不会信的。”
垂下眼眸,暗自嘀咕:“你从来不信我。”
关朔眉心紧了紧,把人揽过来,吻向他的额头:“对不起。”
“其实是我自卑而已。”
关朔自卑?这难道不是新世纪第一大笑话?
听着眼前人无限怨念的絮絮叨叨。
“你总是好像藏了许多秘密,不对我说实话就离开我。”
“你身边那么多人,离开我好像也没什么所谓的样子。”
“你那么狠心绝情,我每时每刻都在害怕,害怕失去你,找不到你,害怕又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原因,你会……”
他越说,情绪越低落,原本明亮的瞳孔像蒙了层薄薄灰雾。
黎乔心软的一塌糊涂,仰头堵住他的唇:“下次不会了。”
关朔:“这是承诺吗?”
黎乔满目温柔凝视他的眼睛,轻轻笑了笑:“我不会离开你了。”
关朔:“那身份证藏哪了?”
黎乔嘴唇上翘的弧度,有规律地慢慢伸成直线。
这人……这人没准都是装的。
伸手推开他:“去做饭,说好的。”
关朔:“你逃避话题,你一点也诚心。”
黎乔:“你都知道在哪,你还问。”
关朔:“我想要你亲自给我。”
黎乔:“看你表现!”
关朔麻利地翻身下床,快速穿好衣服冲进厨房。
黎乔揉着自己的老腰老腿,开始感怀春秋,只得暗叹年轻真好,自己是老了。
虽然他也才刚二十五岁。
关朔做好饭之后,进屋来叫盯着天花板发呆的黎乔。
倚在门上笑:“我发现,每次你都是这个姿势。”
“喜欢天花板?”
黎乔慢悠悠从床上爬起来,强自忍受某个地方的酸胀火辣,心里腹诽着某个人的禽兽行为。
吊起眉梢:“我在思索人生。”
关朔把他拦腰抱起来。
双脚突然腾空,黎乔惊了一下,双手下意识勾住他的脖子。
“你干什么?我自己没长腿嘛?”
关朔:“我想好好表现。”
黎乔被稳稳放到椅子上,面前碎花白瓷碗冒着热气,个个小汤圆圆润饱满,阵阵椰奶香气直往鼻尖里钻。
黎乔食欲大开,这也算圆了他当初没吃到那一口的遗憾了。
吃得半饱,勺子舀着汤水吸溜一口,漫不经心问:“你那三天去哪了?”
关朔似乎是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叹了口气,意有所指转移着话题:“真不知道你怎么长大的。”
这是个什么话?
黎乔:“你少暗戳戳挤兑我。”
关朔低声笑着没再接话,只是心里某个柔软的地方,泛起难以言喻的酸涩。
黎乔像澄澈见底的清水,旁物肮脏杂质,都会自动过滤掉。
那颗纯粹清明的心,皎皎如月,不会被任何事非改变。
黎乔见他不想说,也没再多问。
想起他当日的那个状态,总归不会是太好的事。
吃过饭后,关朔把抽屉里的红豆珠拿出来,仔细地颗颗摊在掌心。
十一颗红豆珠,少的那颗,恰恰是刻有两人名字的,缺失的遗憾。
“帮我再串一次吧。”
关朔抬眼望向黎乔,目光交织,虔诚又殷切。
黎乔垂眸凝视半晌,转身开始翻腾起昨天回来,还未来得及整理的行李箱。
在最角落的暗格里捧出盒子,里面那一颗,正是刻有两人名字的第十二颗珠子。
黎乔手上串着珠子,嘴上却一直满是抱怨,嘀咕不休:“我不喜欢红色了。”
“红色不好看,红豆粥也不好喝。”
“黏黏糊糊的,像呕吐物……”
“还有那个破湖……”
关朔长臂环过黎乔腰腹,从身后将人牢牢圈进怀里:“看来零食也不太管用哦。”
黎乔手中串珠动作变得粗暴:“你说,你那天是不是想掐死我了?”
“你还说我狠心,谁有你狠心?”
关朔蓦地又想起那句,男人不狠,地位不稳的话。
想笑又笑不出。
实际上,他一面愧疚不齿于自己的强硬手段,一面又暗自庆幸。
他大概是摸透黎乔的脾性,吃软不吃硬。
但到真正时候,不来硬的根本留不住这个人。
他那颗心,无论多受伤,都会掩藏起来,然后自己找个地方慢慢消化。
事情一旦发生,从不回头看,对自己或他人,都是那样坚韧的残酷。
“不狠心,哪能留得住你?”
这什么逻辑?掐人还有理了?
黎乔转过头与他对峙:“你那叫家暴!”
关朔不与他争论,拿起串好的红豆珠重新戴在手腕上,眼神沉沉:“我不会舍得掐死你的,但是我真的会把你绑起来。”
黎乔来气,这人完全没意识到错误,皱紧眉头用力拍拍桌子:“你这叫丧尽天良,你……”
关朔又低低道歉:“对不起,我再也不掐你了。”
黎乔气呼呼:“也不许绑。”
关朔毫无半点诚意轻轻“嗯”了一声:“那你不许找那些蜿蜿蜒蜒的。”
黎乔:“我那是正常社交!”
关朔:“我不管,你是我的。”
“我不喜欢她们看你的眼神,她们不怀好意!”
黎乔气结,想不明白关朔的逻辑。
大概谁都不怀好意,就他心怀善胎了…
眉头越拧越紧,两人目光对垒间,各自分毫不让。
最后关朔软下语气:“好了,我以后不管就是了。”
黎乔成结的眉心渐渐舒散开,无可奈何叹着气:“你不需要这样,你在我心里是特别的,和其他人不一样。”
关朔紧绷的脸色有所缓和,添了抹孩子气的执拗:“我没安全感。”
黎乔:“那怎么样你有安全感?”
关朔一伸手:“你把身份证给我,我就有安全感了。”
黎乔都快气笑了,绕来绕去,在这等着呢。
“我要先去见下白洛铭,回来再说。”
关朔敛起眉目:“你见他干嘛?”
黎乔:“不知道,就是想见一见。”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又问:“叔叔阿姨知道吗?”
关朔点头:“我爸早就知道了,念在老爷子面上一直也没捅破,我妈应该也是多少知道点的。”
“我妈心软,觉得他是被家里拖累的。”
黎乔觉得,除去他与白洛铭之间那些恩恩怨怨。
就这件事来说,没准可能真是这样子的。
记得之前李七那次,也是他爸组的局。
多少是个可怜人。
“走吧,现在就去。”
关朔牵起他的手:“你不恨他吗?他那么对你。”
黎乔只觉得好笑,闲是闲点,但也没那么闲,整天恨来恨去的。
转了转眼珠:“他怎么对我了?”
关朔抿起嘴,有所保留的话融成一句:“他一直欺负你。”
黎乔就不乐意听这话,简直危言耸听以讹传讹!
就算是的,谁愿意承认呐,都不够窝囊的。
戳中靶心突然又炸了:“胡说八道!再说欺负我你也有份,再哇哇乱叫牙给你掰了!”
关朔一米八九的个头立在身前,此刻却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垂下头去盯着地板,低声丧气:“我最该死!”
黎乔张了张嘴,一瞬间满腔怨气消散全无。
反而还安慰起关朔来。
“算了,他手段高明,一般人不是对手。”
“你被蒙骗也是情理之中。”
“你看看林森多精明呐,不也是被他拿捏了。”
“哎,说起来林森真的挺无辜的,他其实也不容……”
关朔抬起头呵斥着打断他:“闭嘴!”
黎乔:“你看看,不是说不介意了。”
关朔:“林森做的恶事不比白洛铭少,你不许替他说话。”
幼稚!岁数小就是幼稚……
不说就不说吧,反正一个两个都不是好东西。
包括眼前这个!
穿好衣服后,关朔开车带他去了看守所。
在门口恰巧撞见正往出走的吴克。
再不见曾经那意气风发吴老板的样子,一身皱皱巴巴的旧款大衣外套,松垮挂在身上。
牛仔裤磨的发白,软皮马丁靴头上覆满泥土。
佝偻着脊背神色倦怠,与上次所见时判若两人。
瞧见俩人身姿仿似更低了些,束手束脚从身旁绕过。
关朔皱了皱眉,拉着黎乔往里面走。
黎乔心里一阵讶异,这人不是放了吗,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回头喊了句:“吴老板?”
吴克身形顿住,转过身时头垂向地面,不言不语。
关朔继续拉着黎乔往里走:“走吧,一会过时间了。”
哪来的时间,这里面有蹊跷。
关朔有事瞒着他呢。
黎乔甩开关朔走近吴克,吴克抬头小心翼翼瞥了眼关朔,像是看到活阎王一样连连退后。
嘴上一直道歉:“黎乔……对不起,对不起。”
黎乔察觉出他手臂有异样,扫了眼刚想问,又被关朔拽回去:“快走吧,一会看守所关门了。”
可去他的吧,看守所他家开的说关门就关门。
黎乔:“你那么紧张干什么?我不和你计较了,放了就放了,打个招呼不行?”
关朔:“你打个屁的招呼,快走。”说着不容分说扯着黎乔往看守所大门里面走。
黎乔被那力道拽的趔趄,一脸不明所以。
转念想了想,迟疑着问:“你把他……怎么了?”
关朔板起脸:“少问!”
黎乔哼哼起来,语气凉飕飕:“你看吧,男人,昨天还情深缱绻看星星看月亮,现在就变脸了!”
关朔没忍住笑出声:“你不是男人了?”
黎乔挺起胸脯:“我和你不一样,我表里如一。”
关朔:“是,谁像你,小气又大度,还爱翻旧账。”
黎乔呲起牙:“去你的吧,你好,你少翻了?”
关朔:“我不好,我表里不如一。”
黎乔哼了一声,甩着膀子往里走。
关朔笑着拉住他:“有一点。”
黎乔:“什么?”
关朔眉梢微挑,满目宠溺之气,指尖轻勾过黎乔鼻尖:“我表里如一的爱你。”
黎乔撇起唇角,却止不住往上翘:“大庭广众,你不害臊!”
关朔:“爱你,有什么害臊的。”
黎乔:“去,就你话多。”
俩人腻腻歪歪一路到接见室。
等了许久,白洛铭才从里面出来。
即使是头发剃成圆寸,还是难掩身上那股水墨留白的诗意。
温文尔雅,幽微清寂。
光看他,哪里像什么犯人。
只是皮囊到底只是皮囊,掩盖不了心下的腌臢。
隔着玻璃对望,他的视线始终胶着在关朔身上。
片刻弯起唇角,目光却满是怅然:“阿朔。”
关朔冷硬着一张脸,没有接话。
他又把视线落向黎乔,毫无温度的笑像是嵌在嘴角:“你赢了,黎乔。”
“来看我笑话的?觉得开心吗?”
他语气不咸不淡,没有任何奚落讥嘲,只是这么问。
黎乔砸吧砸吧嘴,点头:“还行吧,你看看,我说什么来着?”
“因缘会遇时,果报还自受。”
白洛铭笑得大声:“你少在这装模作样了,不过就是阿朔喜欢你。”
“不然…我…”
关朔打断他的话:“不然你也会咎由自取,早就劝过你。”
白洛铭眼眶突然就红了,捂住嘴巴发出怪异的笑声:“你劝过我,你不是也替我藏着了。”
“可是你怎么能突然这么狠心?我们算起来,九年了。”
“不论其他,同窗之情,都抵不过一个黎乔吗?”
情绪毫无征兆爆发,那一眼伤心欲绝,隔着透明镜面望向咫尺天涯的人。
不甘不休质问:“他除了那张脸,哪里好了?他的表面温驯不都是装出来的?自私冷酷薄情,乖张暴戾,内里不过是蠢货一个,你……”
黎乔差点就要跳起来把玻璃砸碎,一拳挥到他脸上。
前面的不听了,什么叫蠢货?嘴给他撕咯喂野猪!
关朔却是先他一步,冷言出声:“他的好与不好,无需向你解释。”
“在里面好好思过吧。”
白洛铭笑得癫狂:“思过?我有什么错?”
“爷爷会放我出去的,我会请全世界最好的律师,等我出来。”
他那一眼恶毒的目光直直剜向黎乔,眼角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着,整个人看起来狰狞无比。
“我那天就应该让胡安宰了你,或者更早以前。”
“让李七把你锁起来。”
说着他似乎失去理智:“李七那个蠢货,偏要在人多的地方动手,一个两个都他妈的是废物!”
关朔眯起眼睛,寒光在眼底隐隐乍现,脸色阴沉得可怕,狠狠咬着牙:“你是不想活了!”
白洛铭毫无所谓,像个情绪极其不稳定的精神病人,语调突然转至轻柔婉转:“阿朔,你答应过爷爷的,你动我,爷爷的心脏怎么受的了呢?”
“爷爷最喜欢我了,爷爷喜欢我的画。”
“等我出去,再给爷爷画画,爷爷最喜欢我画的牡丹…”
“花心愁欲断,春色岂知心…”
“春色,岂知心……”
关朔拉起黎乔,冷冷抛下一句:“爷爷也救不了你。”
无视白洛铭的呼唤声,揽着他就要往外走。
黎乔回头望了眼,叹气直摇头:“他疯了…”
关朔眼底迸出阴鸷狠戾,转瞬隐藏在漆黑眼底,消逝不见。
黎乔捕捉到那抹异色,不自觉打了个冷颤。
关朔发癫时,万般表情他都熟悉不过。
只是这一眼,他从未见过。
那是真正动了杀机的神色,冷得没有半分人味。像来自地狱里蟒蛇,幽暗诡绿的瞳孔,缩成危险的竖线。
黎乔咽下口水,将自己的手指楔进关朔指缝间,掌心相贴时咧开嘴勉强一笑:“他疯了,他…咱们不跟失心疯计较!”
“我这人一向宽宏大量的,算了。”
“要不就无期徒刑吧,无期徒刑我看挺好的…”
关朔瞧着他古怪面容:“我吓到你了?”
黎乔舔舔嘴唇:“那也不是,那…”
最终悄摸摸瞟了眼关朔,又错开他的视线,轻轻点了下头。
关朔有力度地把人带进怀里,吻了吻他的眉心,语气温柔宠溺:“你就是好唬。”
黎乔用头轻撞他一下,抬眼看向他,认真严肃:“别做那些事,我们好好的好不好?”
关朔唇角勾起笑:“我就知道你,就是好欺负。”
黎乔瞪起眼睛,绷着脖颈满脸不服:“放屁!”
关朔:“以后只有我能欺负你。”
黎乔:“闭嘴吧你。”
关朔:“身份证藏哪了?”
黎乔:“你是复读机变身吧你?”
关朔用力掐下黎乔的腰窝,歪着头满面肃容吓唬人,眼眸深处却始终漾着笑:“不说,我就把你挂殡葬场门口去。”
黎乔嘶了一声,往一边躲了躲:“你才不会呢。”
关朔:“可没准,我最狠心了。”
黎乔:“上一边去,我今天不想见你了。”
关朔:“身份证藏哪里?”
黎乔还是不放心:“你别做那些事,好不好?”
关朔:“我爱你。”
黎乔:“你干嘛转移话题?”
关朔:“我爱你一万遍……”
千万遍………万万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