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州·邺城外,汉军大营
中军大帐内,炭火烧得正旺,驱散了北地的严寒。刘璟端坐于主位之上,面色沉静,听着麾下将领逐一汇报此次分兵扫荡河北各州的情况。他派出的六支精锐骑军,如今已有五支顺利返回,只剩刘雄一部尚在沧州附近。
各将汇报的内容大同小异,无非是击溃小股齐军、清剿负隅顽抗的坞堡、安抚地方大族、征集粮草等。帐内气氛原本颇为严肃,直到轮到大嗓门的贺若敦上前汇报时,画风陡然一变。
贺若敦大步走到帐中,先是像模像样地抱拳行礼,随即双手叉腰,挺起胸膛,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得意洋洋,声如洪钟:“启禀大王!末将此行定州,不仅将境内那些冥顽不灵的鲜卑庄园清扫一空,缴获颇丰,还顺手……嘿嘿,办了一件大快人心之事,替大王清除了一伙招摇撞骗、胆大包天的宵小之徒!”
“哦?”刘璟闻言,微微挑眉,示意他继续说下去。帐内其他将领,如李虎、吴明彻等人,也纷纷被勾起了兴趣,目光齐刷刷地投向贺若敦。
“骗子?什么骗子如此不长眼,敢骗到我们汉军头上?”李虎粗声粗气地问道,一脸好奇。
贺若敦见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更是眉飞色舞,唾沫横飞地开始讲述:“事情是这样的!末将率军抵达中山郡时,有一伙人,自称是中山靖王之后,是大王您的同宗亲族,跑到军前来认亲,说什么血脉相连,希望大王念在同宗之谊,予以关照,还妄想讨要官职田产!为首的叫刘昼,一副穷酸腐儒模样,看着就令人作呕!”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鄙夷和不屑的神情,声音提高八度,信誓旦旦地总结道:“大王!您想啊,您是何等英雄人物,承天受命,乃真龙天子!这帮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的匈奴杂种(他习惯性地给看不顺眼的人扣帽子),也敢冒充您的宗亲,想来占大王的便宜,捞取好处?简直是痴心妄想,罪该万死!”
刘璟坐在主位上,听着贺若敦的“表功”,心里简直是五味杂陈,尴尬得脚趾头都能抠出三室一厅了。他穿越而来,随口编了这个身份,自然心知肚明,那个刘昼搞不好还真是正牌的中山靖王之后,论起血脉,比自己这个“山寨货”可能还要正统些。可他怎么能跟贺若敦解释?难道说“阿敦你搞错了,人家是真的,我才是那个西贝货”?
他脸上肌肉微微抽搐,强行维持着镇定,努力挤出一丝嘉许的微笑,顺着贺若敦的话说道:“嗯……阿敦此事做得不错,有心了。这些年来,想要冒充我汉室宗亲、攀附富贵之人确实不胜枚举,鱼龙混杂,是该好好惩戒一番,以正视听!” 他这话说得模棱两可,既肯定了贺若敦的“忠心”,又没明确承认对方是假的。
帐内诸将一听,八卦之魂更是熊熊燃烧,纷纷追问细节。
“贺若将军,你是怎么处置那帮骗子的?抓起来砍头了?”徐度好奇地问。
贺若敦闻言,把头昂得更高了,脸上写满了“快夸我仁义”,他得意洋洋地宣布:“我汉军乃是仁义之师,吊民伐罪,岂能无故妄开杀戒,徒增杀戮?那也太有损大王仁德之名了!末将行事,向来是讲道理的!”
他清了清嗓子,详细描述了自己的“仁义之举”:“末将只是带着兄弟们,‘请’他们暂时离开庄子,然后嘛……一把火点了他们那破落院子!把他们圈里那几头瘦骨嶙峋的牲畜宰了,给兄弟们改善伙食!再把他们的粮种……嘿嘿,都扔河里喂鱼了!让他们长长记性,知道冒充大王亲族的下场!至于人嘛,自然是让他们自生自灭去了!怎么样,够仁义吧?”
诸将听完,脸上纷纷露出“原来如此”、“干得漂亮”的了然表情,甚至有人竖起大拇指,啧啧称赞:
“贺若将军果然深明大义,处事公允!”
“既惩戒了奸徒,又未伤性命,实乃仁义之举!”
“妙啊!如此一来,看谁还敢冒充大王亲族!”
刘璟在帅座上听得额头青筋直跳,心里疯狂吐槽:“这他娘的还不如直接给他们一刀痛快呢!大冬天的,烧了房子,杀了牲口,毁了粮种,把这帮可能真是我‘亲戚’的人赶出去自生自灭……贺若敦你这‘仁义’可真是别具一格!这是要让他们活活冻死饿死啊!” 但他面上还不能表露出来,只能强忍着内心的无语。
“咳!咳咳!” 刘璟重重地咳嗽了几声,打断了帐内对贺若敦的“赞美”,他挥了挥手,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好了,此事到此为止。阿敦维护我汉室声名,其心可嘉,记上一功!诸位都辛苦了,先下去休息,整军备战要紧。”
诸将这才意犹未尽地停止了讨论,纷纷行礼告退。
待众人散去后,刘璟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越想越觉得这事有点膈应。他沉吟片刻,唤来亲信侍卫,低声吩咐道:“去,用飞鸽传书,将今日贺若敦所言中山刘昼之事,原原本本告知长安的枢密使刘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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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枢密院
刘亮收到刘璟从邺城前线发来的密信,展开一看,内容正是关于贺若敦在中山“惩戒”冒充宗亲的刘昼一事。他仔细读了一遍,非但没有丝毫恼怒,反而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忍不住抚掌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他之所以如此反应,是因为这勾起了他一段极不愉快的往事。当年他父亲刘持真去世后,家中的田产便被宗族里那些所谓的“亲戚”以各种名义霸占瓜分,只留给他们孤儿寡母几亩贫瘠的薄田,艰难度日,受尽了白眼和欺凌。那段贫苦无助的经历,让他对宗族、对所谓的“亲戚”充满了不信任甚至怨恨。
因此,当他后来被刘璟认为族弟,一路飞黄腾达之后,便完美“继承”了老刘家(特指他那一支)的“优良传统”——极度排外,尤其防范那些想来攀附的穷亲戚。
这些年来,但凡有从中山老家或者其他地方跑来,想借着同姓刘的关系投靠刘璟捞取好处的人,几乎都被刘亮想方设法、或明或暗地一一赶走了,手段可谓层出不穷。
刘亮对亲戚秉承着一个他自己都觉得“理直气壮”的思路:“做亲戚,贵在自立!岂能吃人嗟来之食,仰人鼻息?你这辈子穷,那是你命不好,或者你不努力!我非但不能帮你,还得保证你这辈子穷了,下辈子还穷,最好是代代穷!想占老子(和大王)的便宜?门都没有!”
他当然知道,那个被贺若敦收拾的刘昼,十有八九是真的中山靖王之后,血脉比他和刘璟可能都“纯正”。但那又怎么样?在他看来,这种没本事、只会抱着祖宗牌位想来打秋风的穷酸远亲,活着也是浪费粮食,早死早投胎,还能净化一下老刘家的血脉!贺若敦这事,简直是办到了他的心坎里!
刘亮当即铺开信纸,笔走龙蛇,给刘璟回信。信中写道:
“臣亮顿首拜上大王:
大王神武,富有四海,承天受命,此乃天下共知。然树大招风,刘姓者众,难免良莠不齐,屡有无耻之徒,妄图攀龙附凤,坏我汉室家声,臣每思及此,常感痛心疾首!今闻贺若将军明察秋毫,于中山行此雷霆正义之举,为国除奸,为大王正名,臣闻之,不胜欣喜,感激涕零!此真乃社稷之幸也!待贺若将军凯旋回京,臣必当备下厚礼,亲自登门拜谢,以表寸心!”
写完信,他吹干墨迹,脸上带着满意的笑容,立刻命人以最快的飞鸽将此信传回邺城大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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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刘璟在邺城收到刘亮这封回信时,展开一看,顿时哭笑不得。他都能想象出刘亮写这封信时那副咬牙切齿又拍手称快的模样。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将信纸放在烛火上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心中暗道:“算了,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刘亮这家伙对‘穷亲戚’是都不在乎,我瞎操什么心?反正死的也不是我全家,关我什么事?由他去吧……只是苦了那个刘昼了。”
自此,贺若敦在汉军中,除了早已名声在外的“汉王第一心腹爱将”、“汉军第一嘴贱毒舌”之外,又莫名其妙地多了一个响亮的新头衔——“汉军第一正义之士”,专治各种冒充宗亲、攀附权贵的不法之徒,令那些想走“亲戚路线”的人闻风丧胆。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刘亮,则在长安深藏功与名,继续兢兢业业地替他的“大王兄长”过滤着一切不受欢迎的“家族血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