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微光透过雕花窗棂,柔和地洒在书房内。刘璟从短暂的睡眠中醒来,意识尚未完全清醒,首先感受到的是臂弯里传来的温热与均匀的呼吸声。他微微侧头,看到吕苦桃枕着他的手臂,睡得正沉,长长的睫毛在白皙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嘴角似乎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安心的笑意。
刘璟的目光柔和下来,昨夜的一切历历在目。他小心翼翼地、几乎是屏住呼吸地,将有些发麻的手臂从她颈下抽出,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稀世珍宝。又伸手拉过滑落些许的锦被,仔细地替她掖好被角,确保没有一丝寒气能侵入。做完这一切,他才无声地舒了口气。
站在榻边,看着吕苦桃恬静的睡颜,一个念头在他心中变得无比清晰和坚定:是时候了,必须尽快和贺拔明月摊牌,正式纳阿桃为良娣,给她一个名分,不能再让她这样不明不白地跟着自己。他刘璟的女人,绝不能受委屈。
经过一夜的思忖,他自觉已经揣摩透了明妃可能的反应,心中有了一个自认为周全的、如何“拿捏”这位出身将门、性格刚烈中带着狡黠的王妃的全盘计划。他甚至预演了几套说辞,准备应对她的怒火和诘问。
然而,刘璟并不知道,就在他与吕苦桃同床共枕之时,这消息早已如同长了翅膀般,第一时间传入了贺拔明月的耳中。皇宫之内,几乎没有真正的秘密。
出乎刘璟预料的是,贺拔明月得知此事后,并未如他想象中那般震怒。她只是轻轻放下正在修剪花枝的金剪,嘴角勾起一抹了然又带着些许自嘲的冷笑。“果然如此……”她心中暗道。
其实,她早已察觉刘璟与吕苦桃之间那种若有若无的情愫和默契,只是苦于没有确凿证据,加之阿桃身份特殊,她一直隐忍未发。
吕苦桃(阿桃)并非贺拔家的家生奴婢,她原是青州农家女,机缘巧合下救过当时还是楚王、身受重伤的贺拔岳,对贺拔家有恩。后来她自愿入府做工,凭借勤劳和聪慧留在贺拔明月身边做了贴身侍女。贺拔明月与她名虽主仆,实则更多了几分姐妹般的情谊。这也是为何贺拔明月对此事心态颇为复杂,却并非纯粹妒忌的原因。
当然,刘璟对此中内情并不完全了解,他只是习惯性地以君王和后妃的常理度之,认为贺拔明月必定会因此事大发雷霆,尤其她还一直惦记着审问自己与北齐那位皇后娄昭君之间的“旧账”。
一想到要同时应对两个女人的问题,刘璟就不禁感到一阵头疼,暗自腹诽:“唉,女人太多也是一种为难,都影响了我统一天下的大业了……”
怀着这种“慷慨赴义”般的心情,刘璟整理好衣冠,来到了贺拔明月居住的正殿寝宫。
此时,贺拔明月已经起床,正坐在精致的胡桌前,优雅地用着早膳。见到刘璟进来,她眼皮都未抬一下,依旧小口喝着碗里的羹汤,仿佛没看见他这个人。
刘璟心中暗自嘀咕,这反应有点不对啊?按剧本,她不是应该立刻质问吗?他只好自己找台阶,一屁股坐在贺拔明月对面的胡椅上,故意弄出些声响,然后毫不客气地伸手拿起一块糕点,大口吃起来,一边吃还一边故意装出一副气咻咻、等着对方来哄的样子。
谁知道贺拔明月根本不吃他这套。她看着刘璟把糕点碎屑弄得满桌都是,也毫不在意,只是拿起丝帕轻轻擦了擦嘴角,然后才抬起眼,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语气带着明显的嘲讽:“大王,日理万机,昨晚在书房……歇息得可好?”她特意在“书房”二字上加重了语气。
刘璟心里一咯噔,来了!他强作镇定,一边咀嚼一边含糊地说:“还……还行吧。就是书房那被子太薄,后半夜有点冷。”他试图引导话题,暗示自己睡得很“单纯”。
贺拔明月闻言,冷笑一声,放下丝帕,目光锐利地盯着他:“是吗?佳人在怀,温香暖玉,大王还会觉得冷吗?莫非是……心虚发冷?”她的话语如同刀子,直刺要害。
刘璟继续装傻充愣,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听不懂!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什么佳人暖玉的,书房就我一人!”
贺拔明月见他这副死鸭子嘴硬的模样,心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她故意板起脸,模仿着戏文里的腔调,一拍桌子:“哼!刘玄德,你的事发了!还想抵赖不成?”
刘璟梗着脖子,继续嘴硬:“发什么发?我刘璟行事光明磊落,能有什么事?”他打定主意,只要不被捉奸在床,就绝不承认。
贺拔明月见他还在负隅顽抗,知道不点破是不行了。她站起身,走到刘璟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带着揶揄和一丝佯怒:“你与阿桃的事情,如今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还用我往明里说吗?刘玄德你身为汉王,与我宫中宫女私下苟且,你对得起我对你的信任吗?你对得起阿桃对你的一片痴心吗?”她巧妙地把吕苦桃也拉到了“受害者”一方。
刘璟一听,感觉势头不妙,这顶“私通宫女”、“辜负信任”的大帽子扣下来可不好接。但他深知此时绝不能认怂,一旦承认,后面就更被动了。
他把心一横,摆出蛮不讲理的架势,开始胡搅蛮缠:“我乃天下之君,富有四海!愿娶天下之女,此乃天经地义!有何不可?”他试图用身份和歪理来压人。
贺拔明月被他这番“豪言壮语”气得笑出声来,反唇相讥:“哦?天下之君?愿娶天下之女?你这话要是传扬出去,让史官记上一笔,后世史书上怕不是要多一个贪花好色、昏聩不明的 ‘海昏侯’ ?(借用汉废帝刘贺的恶谥讽刺)”
刘璟被噎了一下,没想到妻子言辞如此犀利。他索性耍起无赖,像小孩子一样扭过头去:“我就不说!看谁敢记!” 心里却暗暗叫苦,这贺拔明月今天怎么如此难缠。
贺拔明月见丈夫摆出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滚刀肉模样,知道再逼问下去也无济于事,反而可能真的激怒他。她心中那点因他隐瞒而生的不快,也渐渐被一种无奈和好笑取代。她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下来,重新坐回座位,看着刘璟,认真地说道:
“好了,我的大王,别再演了。阿桃之事,其实……我并未想过多阻拦。”
“啊?”刘璟猛地转过头,一脸错愕,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贺拔明月白了他一眼,继续说道:“阿桃与我,名虽主仆,实则亲如姐妹。她的品性,我最为清楚。她能得你青睐,真心侍奉于你,对她而言,或许是最好的归宿和安排。” 接着,她便将自己如何与阿桃相识,阿桃如何在河边救了其兄贺拔岳,又如何不慕虚荣、坚持入府凭双手做工养活自己的往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刘璟。
刘璟静静地听着,脸上的表情从错愕,到惊讶,再到动容。他没想到,那个看起来温婉柔顺、甚至有些怯生生的阿桃,竟然有如此侠义心肠和坚韧骨气!在乱世之中,救了地位尊崇的楚王,却不求厚报,只愿自食其力,这是何等难得的品性!他对吕苦桃的好感与敬重,在这一刻陡然加深,心中暗下决心,此生定要好好呵护这个女子,绝不让她再吃半点苦头。
同时,他也对贺拔明月的大度与宽容感到由衷的感激和愧疚。他握住贺拔明月的手,语气诚挚:“明月……谢谢你。是我……是我小人之心了。”
贺拔明月见他态度软化,眼中闪过一丝得意,但脸上却故作委屈,嘟起嘴道:“既然要谢我,光嘴上说说可不行,总要拿出点诚意来才好。”
刘璟此时解决了吕苦桃名分这块心病,心中正是轻松愉快之时,闻言立刻豪爽地笑道:“爱妃但讲无妨,想要什么诚意?只要是本王能做到的,绝不推辞!”
贺拔明月脸上忽然飞起两朵红云,她凑到刘璟耳边,吐气如兰,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带着几分羞涩又几分大胆地说道:“你的诚意就是……把你对那齐皇后娄昭君做过的事情……对我也原样做一遍!”
“什么?!”刘璟一听,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脸上瞬间写满了惊恐,连忙摆手,“不可不可!绝对不可!那个……咳咳,我……我忽然觉得头有点晕,定是昨晚风寒未愈,我……我得去找太医瞧瞧……” 说着就想脚底抹油开溜。
天知道他和娄昭君那些“事情”有多少是贺拔明月自己脑补加醋的,这要是“原样做一遍”,他这老腰还要不要了?
贺拔明月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他的手腕,力道竟是不小。她眼中闪烁着狡黠而炽热的光芒,似笑非笑地说:“少来这套!出出汗,风寒好得更快!” 说罢,不由分说,作势就要把这个堂堂汉王往寝殿内间拖。
“哎哎哎……明月!爱妃!冷静!有话好说!光天化日……成何体统……” 刘璟半推半就,嘴上叫着,心里却哀嚎连连。他自以为运筹帷幄,准备了满腹说辞来“拿捏”明妃,却不料最终还是落入了她的“算计”之中。
这场夫妻间的心理博弈,终究还是贺拔明月略胜一筹。汉王刘璟,在战场上叱咤风云,在朝堂上乾纲独断,此刻却在自己的寝宫里,发出了近乎“救命”的无声呐喊。